第二卷 第八章

那天,我來到暌違許久的銀杏宅邸。

我向北條提到銀杏宅邸之後,他說:「那就在那裡拍吧!」

自從飛鳥他們搬走後,那裡就成了無人居住的空屋,種了銀杏的庭院里也堆滿落葉,一眼望去儘是一片荒蕪。

銀杏宅邸是這一帶最大的房子,裡面的銀杏就像穿上了一件厚厚的外套般,被樹葉包覆著。

我抬頭望著銀杏,便聽見快門聲在靜謐的銀杏宅邸里響起。

北條點點頭,微笑著對我說:「就是這樣。」

擔任攝影助理的青山,就站在爬滿蔦蘿的牆邊。

他們沒有對我提出任何要求,我只是抬頭仰望著銀杏,如此而已。

「請問這樣就可以了嗎?」

「當然可以。」北條依然帶著微笑說,「又不是在拍偶像的寫真集,這樣就可以了。」

我也笑了。

「來,看一下鏡頭。」

我點點頭,望向北條手中的照相機,聽見快門輕輕地被按下。

一陣風吹來,銀杏的葉子在空中飛舞,這裡是最能讓我感到自在的地方。

因為這裡充滿了我與飛鳥的回憶……

雖然北條沒有指示我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我卻能很自然地望著相機,這真的很不可思議。

這本北條成信的《月之後裔》攝影集,將與我有關,不,應該說,我將會出現在裡面。這一切雖然讓我感到有些緊張,但同時也使我感到無比的幸福。

站在牆邊的青山,一定也是讓我感受到幸福的主因之一。

在銀杏樹下照得差不多之後,北條說:「要不要去二樓的房間看看?」

我嚇了一跳,反問:「二樓?我們能上去嗎?」

北條點點頭,而青山則從皮包里拿出向不動產公司借來的鑰匙,高舉給我看。

北條朝我走近,低聲說:「我們去看看萬里小路飛鳥的房間吧!」

我不知道這麼做究竟好不好,但我實在無法戰勝好奇心與心中的回憶。

宅邸里一片死寂,傢具都被搬走了,只剩下空蕩蕩的房子。我換上青山準備的拖鞋,爬上階梯。

回憶讓我的胸口感到一陣苦悶,飛鳥的房裡空無一物,當然更沒有半個人,房裡只有奶油色壁紙以及木質地板。

我心想,飛鳥曾經住在這裡!同時胸口感到一陣緊繃。

我站在從前擺放著床的位置,沉浸在回憶里,一回想起飛鳥嘴唇的觸感,我就幾乎無法呼吸。

北條將我的表情拍了下來。我抬起頭,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便沿著臉頰滑落。

北條再度按下快門後,抬起頭問:「你還好吧?」

青山打開窗戶,窗框上滿是銀杏的葉子,我坐在窗邊,望著窗外。北條開始拍攝位在銀杏樹後方的那座神社,每響起一次「喀嚓」、「喀嚓」的快門聲,我的心就如同被洗滌過一般,變得更純凈。

※※※

之後,我們來到我居住的城鎮,一邊走著,一邊拍攝街景,接著來到一間位在公車道的十字路口上、由二手傢具店經營的懷舊風格咖啡廳。

我們在年代久遠的傢具環繞下,用啤酒乾杯。瘦瘦的青山爽快地一口氣喝掉了將近半杯。

「好喝!」他暢快地說。

我和北條指著青山嘴上的泡沫,開懷大笑。就在此時,玻璃窗外,也就是道路的另一邊,有個我很熟悉的身影經過。

我反射性地站了起來,丟下一句:「對不起,我離開一下。」接著就在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狀況下衝出店門口。

那個看似飛鳥母親的人,已經走在很前面,並消失在通往站前商店街的人潮中。我拼了命地追上去,在心裡疾呼:「萬里小路太太!」

耳邊傳來喇叭聲,我眼前的兩台車差點撞在一起,正要走過十字路口的我,險些被車子撞到。

駕駛對我大聲罵道:「這樣很危險耶!」

此時,那位看起來像飛鳥母親的女性,因為注意到這場騷動而回過頭來。我絲毫不理會周遭的喧嚷,只是更仔細地看著她,這才發現她並不是飛鳥的母親。

「你沒事吧?」路人探頭朝我問道。

我的心還處於混亂中,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我走進巷子以躲避眾人的眼光。在穿過無數條巷子後,當我回過神,發現自己站在飛鳥曾住過的銀杏宅邸前。

※※※

當晚,我打了通電話向北條道歉。

「你突然衝出去,讓我很擔心。我想你大概是想起什麼難過的事。都是我不好,這次的攝影工作似乎太勉強你了。」

「不是那樣的,是因為我看見一個很像飛鳥母親的人。」

北條只發出了「咦」的一聲。

「我追了上去,結果是我認錯人了。」

隔了一會兒,北條才答道:「原來如此。」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我一直保持沉默。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關係,這沒什麼,別在意。」

北條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我閉上眼睛,「嗯」了一聲。

「我要去北海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如果你也能一起去,我想在那邊再拍一些照片。星期六正好是滿月,我想找一座能清楚看見月亮的山丘,讓月亮和你一起入鏡。」

「好——啊!」在允諾北條之後,我忽然想起那天正好是媽咪舉行婚禮的日子。

「怎麼了?」

「不,沒什麼,那天我有空。」

「太好了!這麼突然真是不好意思,因為安藤星期日才有空。」北條說。

「安藤?」我疑惑地問。

「他是我被拘禁在西伯利亞監獄裡時認識的軍醫,我應該有向你提過吧?」

※※※

這次是由我主動約青野吃飯。

「今天是吹什麼風?你竟然主動要與我約會。」

「才不是約會!只是單純地吃頓飯。」

青野笑著聳聳肩說:「你很冷淡耶!」

我們在大阪燒的店裡一直吃東西,根本沒辦法好好地談話,於是我們決定換個地方,邊喝邊聊,但因為想不到合適的地點,我便帶青野來到洗衣店樓下的酒吧。

小林看到我與男性一同前來,瞬間露出驚訝的神情,但隨即又露出笑容說:「歡迎光臨。」

青野一邊在店裡繞來繞去,一邊說:「哇!我從來都不知道有這間店!」

我們坐在吧台的角落,向小林點了兩杯適合在吃完大阪燒之後喝的雞尾酒。

小林替我們調製以琴酒為基酒的雞尾酒,名字叫做「BlueMoon」。

他把雞尾酒放在我們面前之後,便回到裡面去了。

「你常來嗎?」

「應該不算吧!」

「都一個人來?」

「對呀!一開始是有人帶我來的。」

「什麼樣的人?」

我笑了,青野也跟著我笑。

「我常在樓上洗衣服,他是我在洗衣店認識的男生。」

青野收起笑容,聳了聳肩。

「要是我現在和你是男女朋友,你應該會吃醋吧!因為帶我來的不是你。」

「什麼嘛!我才不會吃醋!只是我從沒來過這種地方,所以覺得有點羨慕。」

這下換我聳肩了。

「你現在不是來了嗎?」

「是嗎?也對,謝謝你喔!」

我們相視而笑。

青野與我談起他的母親。在聽完他的敘述後,我發現青野從小時候開始,月亮就一直在他身邊,因為他把失去母親的寂寞,全寄托在月亮上。於是我決定藉酒壯膽,告訴青野有關月族的事。

「青野,你聽過『月族』嗎?」

「之前北條先生有提到過,對吧?」

青野似乎不知道。

「怎麼了?」

「就是……」

我因為不知該如何對他說明而感到苦惱。更重要的是,連我自己都半信半疑,又要怎麼對別人解釋月族的傳說?但若他也是月族的一份子,他一定會很遺憾自己沒能更接近母親一些。因此,我決定改變話題。然而話題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不知不覺中,話題又繞回了結婚。

「你認真考慮一下吧!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

最近青野總是把話說得很白,我所認識的青野,不是會這麼清楚表達自己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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