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我聽到一半就已流下眼淚。我不是因為覺得普菈妮奈很可憐而哭泣,我是因為看到飛鳥這麼努力地說故事而落淚。
他在那邊、床上、還有故事裡,拚命地努力活下去。
最可貴的是,他在這個現實中努力活了下來,我深受感動。
我又著急又難過,所以哭了。
「葯子小姐——」
飛鳥的表情很痛苦,所以我馬上走到他身邊,幫他躺到床上。
飛鳥看著我的眼睛,說:「我有點累了。」
「所以我才會叫你不要太勉強啊!」
「我都講到渾然忘我了。」飛鳥說完後,就閉上了眼睛。
他的手交叉,放在毛毯上,他的姿勢,看起來就像是去世的人一般。
我很擔心他會不會就這樣走了,所以我連動都不敢動。
我彎下腰看著他,但他一動也不動。
「飛鳥。」我輕聲叫他,但他沒有回答。
他的臉色蒼白,他是不是沒有呼吸了?我開始慌張了起來。
我把耳朵靠到他的嘴邊,聽他是否還在呼吸。
「葯子小姐——」
我被飛鳥的聲音嚇了一跳,然後轉頭看他……
下一秒鐘,我的嘴唇和飛鳥的嘴唇貼在一起,我本來有辦法抵抗的,但我跟普菈妮奈一樣,並沒有拒絕他。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身體無法動彈,我終於回過神來,靜靜地離開飛鳥,心臟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
文哉抱住我時,我拚命抵抗,但我現在卻……
而且最重要的,是嘴唇,這是我的初吻。
飛鳥靜靜地看著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應該裝作若無其事呢,還是應該向他抗議?
我腦中一片混亂。
我問自己,是不是應該抗議呢?
接著,我在腦中回味剛剛的觸感。
我到底該怎麼辦啊?飛鳥用悲傷的眼神看著我。
我低頭看著他消瘦蒼白的臉,然後這次由我主動親吻他。
當唇與唇貼合的那一剎那,我停止了呼吸。
雖然這不過是短短數秒,但感覺上有如數萬年之久。
普菈妮奈的故事像走馬燈一樣,一幕幕在我腦中閃過。
我在記憶中,看見了數萬年來持續照耀大地的月亮殘像。
飛鳥一直閉著眼睛。
我們沉默了好一段時間,我坐回到椅子上,望著飛鳥的臉。
我看到了洛漢。
我看到了漢金。
我看到了格里。
我看到了皇帝。
而且我還看到了席拉。
他們所有人,對我來說都是飛鳥。
「故事還很長,還沒完呢!」飛鳥自言自語般地說。
「是喔!可是普菈妮奈不是已經回月亮了嗎?」
飛鳥睜開眼睛。
他沒有看我,而是直直地望著天花板。
「這個故事一直持續到現在。」
「這個故事這麼長喔?」
「對啊!不過所有的故事都一樣這麼長,而且也都沒有結尾。是人類替故事強加一個結尾,但事實上故事是會繼續發展下去的,也就是因為故事沒有盡頭,所以才有意義。一個已完結的故事,充其量只不過是人類的記憶而已。」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所以點點頭。
「人類的肉體終有腐朽的一天,但是死亡不是結束,在這個可悲的現實圍欄中,死亡或許代表結束,但是那並非真正的結束,只要你相信無止盡的故事的存在,生命就會永遠不滅。
「我可以得到永生,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讓故事繼續流傳下去,並且不讓故事中斷,不讓故事結束,不讓故事被思想狹隘的現代所侵蝕,讓故事在無限的想像力中延伸下去。」
我握住飛鳥的手。
他也握住我的手。
「我能永遠活在你心中。」
我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故事似乎要在這裡突然划上休止符,所以猛然一陣悲傷湧上心頭。
我還想聽飛鳥說話,他的世界,一定比這個骯髒的世界美上千萬倍。
懸在眼眶的淚滴,已經慢慢膨脹成一個發光的水球。
飛鳥說:「你也會活在我的記憶_。」
我已經忍不住悲傷,淚珠從兩頰滑落。
「這個故事真的那麼長嗎?」
我哭著問他。但是我的嘴邊依然有著淺淺的笑容。
「對啊,真的很長,而且永遠不會結束。其實我真的很想繼續說故事給你聽。我想把這個永不完結的故事,毫無保留地告訴你……」
飛鳥再次閉上眼。
「還要來聽我說故事喔。一定要來……」
飛鳥說完不久後便睡著了,我一直感覺到他的手的溫暖。我覺得,在那裡,在那個瞬間,存在著永遠。
沒有人在人世間看過「永遠」。
但是確有許多人,感受到了「永遠」,我就是其中之一。
當我和飛鳥接吻的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無止境的永遠。
我也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安詳。
飛鳥說的故事,會繼續活在我心中。
* * *
晚上,我一如往常到洗衣店洗衣服。
燈火通明的投幣式自助洗衣店裡,只有我一人。
在等待衣服洗好的這段時間,都沒有人來打擾我。
我突然想起了飛鳥,我想起了飛鳥的手的溫暖,想起他柔軟的嘴唇。
不知不覺間,飛鳥已存在於我的心中。
他是早已進入我心中的人,飛鳥從未說過他喜歡我,我也不曾說過我愛他,但是我們之間卻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吸引力從一開始就存在,將我們緊緊相系。
突然間,洗衣店裡變得一片白,是光。
一道強光穿過玻璃窗,射進洗衣店裡,不一會兒,整個洗衣店就被染成白色。
我慌忙走到外面,現在是深夜,但是十字路口、住宅區、電線杆、道路、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來自天空的光溶為白色。
我眯著眼睛,尋找光線來自何方,光線太強,讓我的眼睛感到刺痛,然而,這道光線突然在下一秒鐘消失。
發生了什麼事?我站在無人的十字路口中央,抬頭望著美麗的秋月。
我在歸途經過銀杏樹,我抬頭看飛鳥的房間的窗戸,竟然是關著的,真是稀奇。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著飛鳥,但沒有結論,這可能因為「我在想他」,本身就是答案。
湯本文哉曾經打過一次電話給我,我們沒說什麼,只聊了月族大概三十分鐘。
我聊到一半時,飛鳥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還在車站前巧遇月昌,我們到簡餐店喝了杯茶,我們花了一個小時在談論「人類真是奇怪的生物」這個話題。
我也都會在洗衣店裡遇到林索,有天我洗完衣服要回家時,林索說:「我們先當朋友了,或許以後你的心意會改變也說不定。」
於是我們就從朋友開始當起,我站著和林索講話時,飛鳥一直在我心中。
飛鳥在我的身邊,他就在那裡,就在這裡和那裡之間,就在這邊和那邊的縫隙之中。
他的背後,有個通往故事的入口。
我現在又好想聽他說故事,我想在變成老太婆以前,一直聽他說故事。
沒錯,這一定就是戀愛的開始,我同時也感到有些苦惱。
* * *
我等了好久,但飛鳥的母親都沒有跟我聯絡,我終於按捺不住,主動打給她,但電話沒人接。我想起來了,從那天晚上以後,我就沒有再看到月亮過,從那天之後,月亮就一直避不見面。
我洗完衣服來到飛鳥家門口,抬頭看那扇窗,窗戶緊閉,窗帘也不會晃動了,當然也沒有人影,門口的燈和庭院里的燈也都沒開。只有銀杏還在,但樹葉早已落光。我的日常生活沒有改變,但是飛鳥的窗戶卻緊閉著。
日常生活沒有改變,但銀杏已經準備過冬了。
我告訴自己,他一定是因為天氣變冷了,所以才把窗戶關上。
但是之後我再也沒看見窗戶打開過。
兩星期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飛鳥房間窗外的擋雨板已經關上了,所有的擋雨板都被關上了,這代表這間房子已經沒人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