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像,被沙埋住,無法動彈的普菈妮奈,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心情。
所以我壓根沒發現飛鳥已經講累了,睡著了。
我叫了聲飛鳥,但他卻沒有反應。
窗外的銀杏樹在風的吹送下搖晃。
光,照亮了窗緣。
他剛剛才講了這麼一個悲傷的故事,但他卻睡得很安詳。
看起來飛鳥就好像也被埋在沙中一樣,我甚至產生了沙漠中的風吹拂過他的臉頰的錯覺。
我整理好縐折的毛毯,然後站了起來。
我走下樓梯,看見飛鳥的母親正在等我。
「他說到一半就睡著了。可能是因為他說得太久,所以累了。」
我說完後,飛鳥的母親微笑地答道:
「他說他一直很期待和你聊天。」
我搖搖頭說:「其實我什麼也沒說,我只是一直在聽他說而已。」
「你真是一個好聽眾。那個孩子最喜歡別人聽他說話了。他跟你說話,就證明了他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她依然微笑著。
我不知道如何應答。
走出玄關後,我看見了前方的銀杏樹。
我忘不了普菈妮奈。
我感覺自己和普菈妮奈很相似,視線遲遲無法從銀杏樹上移開。
* * *
隔天,我開始和林索約會。
我們在喧鬧的街道上漫步,在簡餐店裡喝茶,也看了電影。之後到他朋友工作的一家洋式居酒屋【譯註:提供酒與餐點的店,是日本人常去的場所,類似台灣的啤酒屋】,然後點了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常點的幾樣菜與酒,把肚子塡飽。
林索是個開朗又好相處的人,但我還是沒有愛上他。
雖然他暗戀了我一年,但是我不像洛漢、漢金與格里那樣,有那麼深切的感受。
會有這樣的期待其實蠻荒謬的,不過這也證明了,飛鳥的話的確對我產生影響。
當然,我也不想有個那麼悲慘的戀情。
林索告訴我,有關他工作的設計公司的事情。
他用略帶驕傲的口吻告訴我,他在公司里擔任設計師,他之前幫一家倶樂部設計廣告傳單。
我說了一聲:「哦——」來附和他。
「你要不要去那家店看看?那家店離這裡不遠,我又跟店裡的人很熟,我覺得去那邊應該蠻好玩的。」
因為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便跟他一起去了。
我們走進跟地下室一樣昏暗的這家倶樂部,找張桌子坐下,然後我點了一杯他推薦的雞尾酒,因為店裡的音樂很大聲,所以我們必須把臉湊近,才能說話。
為了讓對方聽見自己的聲音,我們必須探出身體。
為了讓林索聽到我說的話,我開始在他耳邊大叫。
店裡有少數人在跳舞,大部分的客人都倚在牆邊喝酒。
我將整家店觀察了一遍,但還是搞不清這地方到底哪裡好玩。
因為我平常很少來這類的場所,所以的確感到很新鮮。
但是我馬上就覺得厭煩了。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林索真是個老實人。
好啊!
他在我耳邊大叫:「你覺得我怎樣?」
「我還不知道耶?」我老實地吼出我的想法。
「但是我們今天相處一天了不是嗎?你多少對我有些想法吧?你可能覺得跟我合得來,也可能覺得合不來,你應該也有討厭我某些地方,或喜歡我某些地方吧?」
他的話有點讓我錯愕。
「我真的還不知道。一個人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判斷的。」
我說完後,林索君也能接受我的說法,然後說:「也對,你說得沒錯。」
「對不起喔!我沒有惡意,如果我討厭你的話,就不會跟你出來了。」
接下來我反問他:「你喜不喜歡一個人,是用什麼當判斷基準?」
他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回答:「我不知道。因為這不需要思考,我在這一年裡,無時無刻都想著你。在冬天只要看到你,我的心就變得很溫暖,在公司里如果有什麼不如意,只要見到你,我就會有繼續努力的力氣。其實這一年來,你一直在不知不覺中鼓勵我。」
青年大聲地說出了這番話。
我聽到他這麼說,心裡感到一股淡淡的喜悅,也不禁低頭微笑。
「我已經暗戀你一整年了,你能接受我的心意嗎?」
我望著林索。
他溫柔的雙眼,映照出店裡的燈光。
「你想了我一年,我真的很高興,但是我真的沒辦法馬上給你答案,因為我和你有一年的時差,我必須花一年的時間,去彌補這個差距,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等我一年,好嗎?」
我引用了普菈妮奈部分的話。
林索在瞬間退縮了。
「一年?」他大聲問道。
「一年太長了啦!你需要想這麼久才能回答我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人家洛漢都願意等一年。
「那我在等你的這一年該怎麼辦?難道我又要孤單一個人生活嗎?這麼珍貴的青春時光,難道我要自己一個人過嗎?」
我聳聳肩。
「那就沒辦法羅!很可惜,我沒辦法和你交往。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總之我現在沒有喜歡你,就沒戲唱了不是嗎?」
「是沒錯啦!但一年很長耶!又不是一個禮拜或十天。」
「我只是想和你有一樣長的思考時間。」
「最多三個月。」
「你好像買東西在殺價喔!」
「如果我等一年,到時你又不喜歡我,那我該怎麼辦?」
他講得有道理,但是我又覺得好像有哪邊怪怪的。
我活了十九歲,都還沒談過戀愛,因為沒有談過戀愛,所以趕快隨便找個人當男朋友來體驗戀愛的感覺,這樣的想法真的是不對的。
「林索!」我大吼。
林索露出有點害怕的表情看著我。
「那我們這一年就先用朋友的身分交往,如果在這段時間內,愛在我心中萌芽,那我就答應跟你談戀愛。這樣可以嗎?」
林索君想了一會後,用力點了頭,看來他似乎搞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在我耳邊用力吼道:「好啊!就這麼辦吧!」
我喝乾了雞尾酒,看著跳舞的人們。
我心想,那些人配合音樂扭動身體,可能是為了發泄某種東西吧!
我心裡好像也有某種東西需要發泄,我突然也想跳舞,於是衝進那群跳舞的人之中。
我背對著林索,我雖然不會跳舞,不過還是模仿其他的人動作,試著揮動手腳。
我一邊跳舞,一邊想著普菈妮奈,我從聽到她的故事後,就一直忘不了她。
倒在沙漠里的格里和普菈妮奈,最後到底怎麼了。
我回頭看,發現林索在盯著我。
我對他笑,但是他臉上完全沒有笑容。
* * *
我終於又回到久違的學校上課。
我在日光燈下,聽著教授講課。
教授講的內容,我聽不太懂。
我只知道我已經跟不上進度了。
反正課聽不懂,我索性拿起筆在筆記本上畫月亮,坐在我隔壁的青野遞給我一張紙條。
「同好會」馬上就要成立了。後天要舉行成立大會,你能參加嗎?
青野從一年級開始就和我同班,他也很喜歡月亮。
從我們知道彼此都喜歡月亮後,就常常在一起聊天。
至於同好會,是想尋找一群喜歡月亮的同好,大家一起聊月亮,一起思考關於月亮的點點滴滴。
青野在一年級時就發出了豪語,他說想要聚集許多人一起來討論月亮。
因為他不知道,找一堆人來討論月亮到底是不是好事,所以也就沒有積極宣傳,不過最後同好會還是成立了。
因為我覺得,參加的人當中或許有月族,因此我也決定參加。
我們在新井藥師【譯註:日本真言宗豐山派的寺廟,位於東京都中野區,正式名稱為「新井山梅照院藥王寺」。「新井藥師」這名字比正式名稱更廣為日本民眾所知。另,真言宗為日本佛教宗派之一,豐山派則是真言宗的分支之一】附近的一棟公寓頂樓舉行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