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深夜浴場密會

從馬車帳子下探出臉,看得見先知記念禮拜堂。

伐功朝著比高聳參天的藍天還要蔚藍的圓形屋頂,雙手合十膜拜,他和夥伴們乘坐的貨運馬車經過禮拜堂的市區,伐功是在帝都土生土長的,所以鋪滿瓷磚的那棟華麗建築物映入眼帘,就如頭頂上有天空一樣的自然,然而,這天的禮拜堂看起來卻比平時更加神聖莊嚴,一想到暫時無法看到這景象,內心頓時湧起與兒時玩伴分離般的惆悵感。

那天早晨,伐功前往白帶魚店,店開在貧民窟附近的市集一隅,謠傳店裡用白帶魚這種像是海蛇的魚肉,當成是都市人最喜歡的青花魚來販賣,他不僅沒去澄清,甚至還如此自誇,可見得膽子有多大,連現在擺在店頭的全都是不知哪裡來的魚。

伐功向熟識的店員打了聲招呼便入內,那些屠夫正用大菜刀在解剖軟趴趴且腥味很重的魚。

魚店老闆一個人在昏暗的房間里算帳,因為是在店裡頭而沒帶頭巾,露出光禿禿的頭頂,覆蓋下半部臉的鬍鬚就像紮起來的綠色杉木葉一樣,又硬又粗。

「你來啦,坐吧。」

伐功淺坐在關著的窗戶下方的長板凳上。

魚店老闆將數完的金幣滑進袋子後將袋口束緊,收進桌上的箱子里,接著他取出小型的水煙管,混濁的眼睛凝視著虛空,悠悠地抽著煙。

「出發日是今天吧。」

跟著煙吐出來的話,飄蕩在伐功周圍。

「嗯。」

雖然仍未接受他離開帝都,但海功喬扮成女人,坐著義教徒的馬車離開已過了兩星期,伐功意志消沉,無論是偷東西、乞討或是打棒球都意興闌珊,覺得失去了生存的意義,一直到十八歲,他都是靠著對皇帝執著的恨意而活到現在,仇恨支撐著他的心,即使餓得飢腸轆轆,或在成了廢墟的義教徒教會裡,一邊冷得發抖一邊睡覺也無所謂。

海功走了之後,伐功發現那股怨恨似乎消解了,明明什麼都還沒成功,心情上卻像已報仇雪恨一樣,他思考著,今後該做什麼事來過活呢,早知如此,就不是派海功,而是自己進入後宮,但他跟堂弟不一樣,臉和身體都很粗獷,這種模樣扮女裝的話,簡直像個妖怪。

海功的母親是個鵝蛋臉的大美人,化了妝放下頭髮的海功,和伐功腦海中那個已逝之人的面容非常像。

「你的夥伴怎麼樣?」

魚店老闆的嘴唇發出聲音吸著煙管。

「說是第一次去旅行,所以吵吵嚷嚷的。」

伐功手伸進褲子上的破洞,搔癢著膝蓋,夥伴們都贊同這次的旅行,他們說只要大夥一起,上哪兒都行。

魚店老闆曾說——與其遊手好閒地晃來晃去,要不要加入巡迴的棒球團,你離開帝都的這段期間,事情就會解決了吧。

伐功認為得救了,讓海功單獨前往危險的地方,只有自己逍遙自在地過日子很有罪惡感,正因為皇宮很近,對於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很焦慮,離開帝都到外頭走走,轉換一下心情或許也不錯。

倘若海功順利殺死皇帝,自己會變成怎樣呢?像燃燒後的余灰一樣,苟活下去嗎?是該想想今後的前途了。

棒球他倒很拿手,而且有信心不會輸給那些專業的球員,巡迴棒球團在各地舉行棒球的巡迴賽,白日人全都喜歡棒球,祭典的日子裡,無論城市或鄉村都會舉行棒球賽。

「這是餞別禮。」

魚店老闆從袖子里拿出兩枚金幣,他身穿跟有點髒的店不相稱的高級服飾,伐功見過的壞蛋都講究穿著,這個魚店老闆也不例外。

伐功伸手接下金幣,掌心上的金幣立刻就變溫,像生物一樣可愛,他想。

「還真闊氣,又找到新的賺錢門路嗎?」

對於伐功的揶揄,魚店老闆只是笑笑沒有答腔。

「海功有帶話給你。」

魚店老闆拿著在桌上翻找出的小紙片,「『一打數一安打一打分一盜壘』……好像是這樣。」

「那什麼鬼啊?」

伐功有些不安,那些肯定是暗號,球賽中的暗號手勢他就懂,變成文字就不明白了,海功真的說了這種話嗎?那真的是自己所認識的海功嗎?

「後宮裡頭,女人也打棒球啊,叫做七殿五舍聯盟,由皇帝的十二名寵妾分別率領各自的球隊應戰,因為海功是新人,應該是在最下層的下臈聯盟吧。」

「大叔,你好了解宮裡的事哦,這種事去哪裡調查到的啊?」

「我有的是辦法啦。」

魚店老闆口中吐出一縷煙。

伐功視線追著煙的方向。

「既然有棒球聯盟,表示也有像你這樣的投注站吧。」

「誰曉得,那部分就不得而知了。」

魚店老闆搔了搔濃密的鬍鬚說,煙散去,溶於昏暗的屋內。

先知禮拜堂被面向大馬路的建築物所遮蔽,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伐功仍繼續凝望著那個方向的天空。

「伐功,你要吃炒豆子嗎?」

回骨城敲敲伐功的肩膀說,他是擔任球隊捕手的男人,身高超過六尺,體重也達二十五貫目(注1)的巨漢,心思卻比任何人都細。

伐功將分來的炒豆子放入嘴裡咀嚼著,他想起先知禮拜堂附設的棒球場,那裡是帝國引以為傲,最高級的體育場,可容納五萬人的觀眾席一向滿坐,每局的休息時間,觀眾會進到球場後方的通道去買當地的名產炒豆子和咖啡,稍鹹的豆子配上加了很多糖的甜咖啡,味道非常搭。

也要跟體育場里飄蕩的香味告別,賭場以先發球隊和最近的成績為基準,預測比賽狀況的那種說詞,也再也聽不到了,將前一局沒中的投票券撕掉後扔向體育場,看似像下起紙片雪般的景象,也成了回憶,只在下注之前信心滿滿的男子們,稀稀簌簌的祈禱聲也變成遙遠的世界。

伐功將豆子的殼吐到貨車外,拋出如內野高飛球的軌跡,消失在馬車車輪揚起的沙塵中。

那是擁有巡迴球團的江湖商人所準備的馬車,即將穿過帝都城牆的地點與其他選手匯合。

大馬路的門邊有扛著火繩槍的士兵在站崗,穿過大門後即可看到城牆的切斷面,能用那麼高又那麼厚的石頭砌成城牆的義教徒很了不起,成就超越他們的真教徒也很厲害,以前這裡是義教教皇所住的帝都,真教的守護者·無落帝以長時間的包圍戰攻下城池,成為大白日帝國的新首都,率領攻城龍部隊的雷光將軍,看到這城牆,內心會不會很挫折呢?應該要問一下的,伐功覺得很後悔。

※注1:古時的重量計算單位,一貫目為三點七五公斤。

「我總有一天要再回帝都。」

球隊的主力投手·占卑拉高嗓門說,「然後再在先知禮拜堂投球。」

球隊隊員插科打譚地回他「長高了之後就有可能吧」,占卑說了句「啰嗦」,將老是握在手裡的破布制的球投出去,他個頭雖小,但筆直投出去的球強而有力,是他的個人特色。

「我也希望總有一天再回來。」

坐在貨車最後面的伐功說,隊員全部沉默下來,大家的視線一起往二壘手的男主將看去。

「因為我想見海功,所以必須回來不可。」

大家都曉得海功的事,雖然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但既然是生活在帝都最底層的流氓,對皇帝懷有恨意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一定沒問題的——如此表示的隊員們送海功進後宮,雖然沒有根據證明他肯定「沒問題」,但在同一個球隊打過棒球,這樣的經驗成為信賴的基礎,光只是一起守護球隊,名字進到同樣的打擊順序里,便成了無可替代的朋友。

「一定要再回來。」

「我也想再見到他。」

「下次見面他一定會嚇一跳吧,因為我們的棒球肯定打得更好。」

夥伴們你一言我一語。

最薄情的或許是伐功吧,明明是有血緣關係的堂弟,卻想從腦中把海功的身影趕出去。

伐功回頭看帝都的方向,城牆赫阻外敵的威嚴表情與他相對。

「絕對要回來。」

他喃喃自語,在心中暗自以雷光將軍的名起誓。

曉霞舍下臈所的下一場比賽,剛好遇到「男裝之日」。

因此比賽前的午休比平時更忙亂,雖然穿了御妻所賞賜的男用服飾,但因為穿不習慣,從上中臈到靈營殿的女房幢幡,都動員起來幫忙她們穿衣服。

扮裝的主題是白日帝國親衛隊步兵。

「站好,不可以動哦。」

蒔羅拿著筆撫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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