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序章

『人生就是場遊戲』。

我曾在哪裡聽過這麼一句話。

對靠著製作遊戲賴以維生的我而書,這句話可說是別有一番刻骨銘心的滋味。

龐大的故事結構、不勝枚舉的選擇鍵、多如繁星的超高解析度圖片、從未間斷的背景音樂與效果音,當然還有許許多多的角色們交織出的對話配音。

接著再來說說遊戲主機的款式,難易度分為簡單、普通、困難,搭載業界也不曾見過的驚奇動力學系統。這套不把收益當一回事的作品簡直讓人羨慕到都快流口水了。

我的人生說起來算是挺得過且過的,從來也沒過過什麼大風大浪……應該說,曾經也是偏向簡單的普通類別啦。

之所以使用『曾經』這個字眼,是因為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換言之,我已經死了。不再呼吸了。蒙主寵召了。用怎樣的字眼來表現都無所謂,反正就是這個意思。

而最後的結尾,或許可以算是Good Ending吧。不過看在某些人眼中,極有可能是Bad Ending也說不一定。關於這一點,唔……就留待後世來評斷吧。

此時此刻,正處於正片結束跑演員名單的過程。

說得再具體一點,現在正在舉辦我的葬禮。

話雖如此,卻又不是往棺材裡吹一口氣就能復活的幸運狀況,也不是變成一縷不知該往何處歸去的幽魂那種凄慘的情形。

現在的狀況是……我到底是什麼東西啊?沒有了生命,但又不是幽靈,一般狀態下,大家的腦海里會浮現出其他怎樣的答案呢?我並沒有裝模作樣想虛張聲勢的意思,只是這個狀況真的有點難以解釋。

來參加喪禮的人們一一將手中代表追思的鮮花放進躺著我遺體的棺材裡。

感謝大家的情義是必然的,我甚至聽見些許微弱的啜泣聲。

哎呀呀,真是傷腦筋。

我有沒有好好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啊?老實說,我不是很有自信啊。

我就算真心誠意地擺出認真的嘴臉,卻老是會被心情不好的老師、前輩或上司們痛斥「喂!你搞什麼鬼,笑個屁啊!」「我說你是瞧不起我嗎?你說說看啊?」之類的。不可否認,我的確是長了張輕佻的奸笑嘴臉,但這張臉是天生的,那些傢伙也用不著把我說成那樣吧。雖不至於直截了當地叫那些罵過我的人去死,卻還是希望他們能有個不幸的下場。最好是每次夏天到來時,都會把冰箱里的麥茶跟涼麵沾醬搞混,咕嚕咕嚕地大口灌進肚子里啦。

對了,剛才在說什麼來著?

喔對對對,就立場來說,我得比在場所有人都更哀傷肅穆才行。

畢竟我可是這場葬禮的喪主呢。之前提到難以解釋的就是這件事了。

因為此時待在這裡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這可不是什麼禪學問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的名字叫直海龍介。

是個不管出現在任何場合都相當羞恥的arond40,簡稱近柏的老頭,但就在兩天前,竟搖身一變成了無論出現在什麼地方都毋須難為情的十幾歲青少年。

光是這樣就已經夠驚奇了,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還是我的愛子阿忍,這發展速度夠嚇人了吧。

這算是豐富的人生經歷嗎?就算是我這種體會過酸澀苦辣的狡詐大人,也完全搞不懂怎麼會變成這樣。

而說起事情的演變經過,其實也沒有多曲折離奇,簡簡單單用三句話就能交代清楚了。

·忍跟我大吵了一架。

·一輛疾駛中的摩托車朝剛跑出家門的忍衝來。

·我急急忙忙擋在忍的身前。

這就是從頭到尾的經過,再回過種時,已經變成透過忍的雙眼看著我自己的屍體倒卧在地的狀況了。

不管怎麼樣,我都救了兒子一命,所以才說這應該算是個Good Ending。但另一方面,撇不開Bad Ending的理由在於——最重要的忍居然脫離了這副軀體,我根本不曉得他跑到哪裡去了。

我跟他該不會是交換了身體吧——這恐怖的念頭瞬間掠過腦海,但馬上又被我否定了。不可能啦,這是我為人父的直覺。哪有兒子比老爸先死的道理,這說得過去嗎!我死都不會允許這種不孝的事情發生。等等?由真的已經死翹翹的我來說這句話,是不是有點太帥了?

〈……你是白痴啊?〉

忽然之間,不曉得從某處傳來了誰的聲音。之所以會第一時間立刻察覺到這句話是對我說的,是因為那聲音直接就在我腦海中響起的緣故。這話說起來是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但在發生這麼多事情後,我已經不會再為一丁點小事就大驚小怪了。

你誰啊,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叫人家白痴。『罵人白痴的傢伙才是白痴啦』,尼采也有說過類似的話喔!我記得好像是,呃……窺探深淵的傢伙……窺探深淵的傢伙……因為偷窺而犯法什麼之類的……

〈是『窺探深淵時,深淵也正窺探著你』才對吧。果然就如你自己所說。是個近四十的老頭啊。〉

不對,剛才說這社會都把四十歲前後的人稱作聽起來很像罵人白痴的『近四十』,其實只是種高級的揶揄玩笑罷了,我才不是什麼白痴咧……(注1)

〈不管怎樣你就是個白痴啦,居然對自己的兒子問『你誰啊』,真是夠了。〉

討厭,這傢伙在說什麼啊,居然還扯到我兒子也未免太裝熟了吧……咦,等一下,他說的『兒子』該不會是……!?

〈你終於發現了嗎?真是不敢相信……〉

最近的高中生都這麼說話的嗎?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那不知會進化成什麼模樣的下腹部,不由得感嘆。在我年輕的時候,最多只會變得硬實或粗肥,這就是所謂世代的差距吧……

〈世代個鬼啊,根本就是毫無品味又缺乏道德良知吧!〉

開個小玩笑嘛~我知道啦,是忍吧?怎麼可以叫自己的爸爸老頭呢,好不容易能跟自己的孩子再相聚,我感動到都快流眼淚了,至少讓我把這樣的心情用不是很拿手的大人玩笑話來帶過嘛……

〈少騙人了,你從以前就是這麼下流的人,我清楚得很啦。〉

注1 日文中的白痴(アホ)和近四十(アフオ)念法相近。

晚點再來誇獎我的職業意識有多高尚迷人,我說你,把自己的身體丟著不管是跑到哪裡去了?而且居然還能使出這種心電感應,難道你是連中二病都相形見絀的超能力者嗎?你該不會瞞著爸爸跟什麼黑暗組織對抗吧?

〈這些問題我可以用一句話回答你,把我的身體還來。〉

還真是有夠不清不楚的答案獷到底是怎麼回事?來啊,跟爸爸好好解釋一下。

〈我並沒有丟著自己的身體不管,是你霸佔了我的身體啦!〉

平常總是過分乖巧的忍難得〈?〉大吼大叫。

照他的控訴是這樣的:忍的意識並沒有離開這副身體,而是所有的五感都與我共享了,不過身體的主導權好像完全操控在我的手上,他就算想稍微動一下手指都是不可能的事。

直到這一刻,我才總算明白自己遭遇到怎麼樣的處境。也就是說,我們父子倆的靈魂在忍的身體里同居了。這樣的話,我們的雙人組名就取作The父子·血融於水如何?

〈血融於水個屁,我只覺得自己被什麼惡質的病毒給入侵了啦!〉

我提出的點子完全被丟到一旁,不被當作一回事。

剛才叫我老頭,這下又變成病毒,我家兒子的嘴巴真是太壞了。光就視覺來說,他可是會讓腐女樂於接納的嬌小眼鏡正太呢。順帶一提,我們父子倆長得一點都不像,因為奇蹟般地,忍完全繼承了我那早逝妻子的DNA。謝謝你啊老婆。可是,得跟你說聲對不起啊老婆,我們家兒子的情操教育好像落實得不是很健全呢。

話說回來,在我去世的這兩天里,忍始終保持沉默又是為什麼呢?雖然我是這種人,但無論是借用了應該是撿回一條小命的兒子身體、或是發現他的靈魂不在這具軀殼裡,這些事真的都讓我覺得很難過啊。明知道很可能只是徒勞無功,我還是把整個家都翻遍了就為了找他,尤其是忍的房間我找得特別認真。後來因為好奇忍不住打開兒子的筆電看了起來……有沒有藏一些下流猥瑣的圖片或影片呢?看我把資料夾一個個全打開來仔細搜查。

〈你、你那樣隨便亂碰別人的電腦,誰會乖乖地連個聲都不吭啊,只是我不管叫了幾百遍你都無視我的存在,直到剛剛才終於有了反應啦!〉

忍是這麼說的,但我也真的是直到剛剛才聽見他的聲音。說不定是我與忍的意識之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