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水迷宮的heritage 第九章 那深藍 咀嚼悔恨

斗和一行人從山田手中逃脫,結伴前往一樓的救護中心。為了對右手進行急救,笠根木還跑去找繃帶之類的醫療用品,但那些東西似乎沒放在這。

「真的很抱歉,我當時一定是瘋了。」

笠根木看著斗和的右手,臉上浮現愧憤交加的表情。

「別道歉。我不是說了嗎?你是我的右手。只要你還活著,我們就有勝算。」

斗和坐到簡式床架上,說話時不忘用左手按壓右腋止血。右手的痛楚還在,但跟神經密集的指尖不同,手腕的感覺較遲鈍,也有可能是腎上腺素還在分泌的關係,總之跟人面蜈蚣的毒相比,這份疼痛還在忍耐範圍內。

「為什麼……?」

這時真湖突然開始喃喃自語。她的臉僵硬、冰冷,一直面無表情。銀河被殺的事彷彿一場夢,沒能讓真湖的情感動搖。

不,或許他們兩個也是一樣。人們接連死亡,跟人命的數量成反比,活人感受到的打擊越來越少。

「到底是為什麼,都這樣了還不打算放棄?明明就打不過他不是嗎?」

「喂!」

笠根木激動地喝斥,斗和則眼明手快地制止他,接著看向真湖。

「你說的沒錯,現在的我們贏不了山田,可是,我們還有活路。」

聽到這句話,真湖不由得睜大雙眼。笠根木也跟著面露吃驚。

「——打倒所有怪物,就能逃出這個世界。最厲害的水壁怪物已經被山田打倒了。接下來就只剩章魚和蜈蚣。以我們目前的戰力來看,要打倒它們綽綽有餘。」

笠根木在瞬間露出雀躍的神色,但那欣喜的表情立刻又轉為困惑。斗和知道他想說什麼。

「嗯,你猜對了。我放棄從山田身上套出情報。當然,我並沒有徹底死心。可是現在的首要之務就是打倒怪物……抱歉,都怪我判斷錯誤。」

之前他還天真地以為,比起跟海生怪物打水中戰,在陸地上挑戰山田更有勝算。這完全是錯誤的認知。

「這也沒辦法,誰想得到他身上有那種異能力。」

此話一出,真湖的表情就蒙上陰影。當初因為她本身異能力的關係,沒能將山田的秘密說出來。

「你真的很厲害唉,斗和……老實說,我都放棄了,認為接下來只能等死,但你在這種情況下還找得出活路。要殺章魚跟蜈蚣是吧?跟那個殺人鬼相比,這兩隻根本不算什麼。這下我又有幹勁了。」

「天音川曾經告訴我,說水池後方的辦事處里有蜈蚣本體。時間寶貴,我們走。」

眼看斗和起身,笠根木趕緊制止他。

「等等,別這麼急嘛,先止血要緊。你也是不可多得的戰力。左手還要忙著止血,情勢會很不利。其他地方有急救用品嗎?」

「我想員工辦事處應該會有。要給員工用的。」

「那裡離這很近吧。我現在就過去拿。」

「單獨行動太危險了,我也一起去。」

「別擔心,斗和,我不是你的右手嗎?連一個急救箱都沒辦法拿算什麼東西?沒問題啦。我去去就回。」

笠根木說完就離開房間。雖然很想過去追他,但現在的自己八成只會礙手礙腳。這讓斗和備感慚愧,只能盯著笠根木離去的門口看。

***

跟男人一起待在狹窄的房間里,對真湖來說是件可怕的事。會讓她想起暴怒後判若兩人、成天鬼吼鬼叫的爸爸。不過,斗和卻不同。就算只剩他們兩個,她也不會感到害怕。房間里儘是溫暖、令人安心的氛圍。

「斗和哥哥,你好厲害,在這麼絕望的情況下,怎麼有辦法急中生智?」

她說這句話半是自我嘲諷。只知道害怕,不敢忤逆山田,那樣的自己真是太難看了,丟臉丟到家、奇恥無比。

「我也不清楚,只是不想輕易放棄。活著就有希望,方法成千上萬,如廣大的物種數目。一碰到難關就放棄,就某種角度來說,或許是人類專屬的傲慢。所以我才會拚命思考,一找到活下去的方法,就會全力以赴。沒你講的那麼厲害啦。我跟大家一樣,都是脆弱的人類。」

「沒這回事。一花也很厲害,別看她那樣,其實在某方面很聰明,能夠想到出人意料的方法,立刻付諸實行。所以我才會覺得一花並不是義妹,而是斗和哥哥真正的妹妹。」

「義妹?」

這句話太讓人意外,害斗和擺出很傻眼的表情。

「那個……一花常常掛在嘴邊,說自己跟斗和哥哥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才那麼笨。」

真湖想到這麼說很沒禮貌,趕緊開口澄清。

「一花真的是我妹妹。我媽確實沒結婚,但她說對象是同一個。老媽不是會在這方面撒謊的人,所以她肯定是親妹妹沒錯。」

這次換真湖感到詫異。她知道他們是單親家庭,卻沒想到媽媽未婚,而且還在沒有結婚的情況下,生下同一個男人的孩子。是不是有什麼無法結婚的理由?

似乎察覺真湖在想什麼,斗和淡淡地替她解惑。斗和的母親是終身不婚主義者,認為父親並不是養育孩子的必要元素。

「不過,我認為老媽會這麼想,應該跟阿姨的事有關。」

斗和的母親很會讀書、品學兼優,但她的妹妹——阿姨卻不是這樣。別人動不動就拿優秀的姐姐跟妹妹比較,導致她剛上中學就誤入歧途,後來還在十六歲時懷了孩子。

「『生下來肯定會養得心力交瘁,再說孩子在那種家庭長大太可憐了,一定會過得很慘』,當時周遭的人都這麼說,所以阿姨就跑去墮胎。但我家老媽一直無法諒解。『養小孩本來就很累、會過得很辛苦,不能用這種理由扼殺孩子。認為孩子可憐是父母一廂情願的想法,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相信,算什麼母親。別擅自決定別人的人生』,這是她的看法。」

真湖心口一陣揪痛,不快的記憶在腦內復甦,父親令人作嘔的慘白面容出現在眼前。他要對自己下手時曾經說過同樣的話。說自己很可憐,會過得很辛苦。一定會過得很不幸,所以殺她也是為她好。

真湖不由得緊咬唇瓣。開什麼玩笑,那個沒用的母親害她過上痛苦人生,這次又換父親以「可憐」為由,打算殺了真湖,都沒問問真湖的意思。因為父母親的關係,連最基本的命都不能好好活,那兩人實在太自私了。

「最後阿姨當然跟她大吵一架,還說『反正姐姐以後會跟有錢的男人結婚,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你這種人懂什麼。』老媽這個人說穿了,就是在某些方面挺頑固——抱歉,說了一推廢話。」

真湖輕輕搖頭。說老實話,她很羨慕斗和跟一花。孩子沒辦法選擇父母,假如自己能生在他們家——

「看樣子遺傳果然會有很大的影響?我的媽媽很膽小,才會拚命抓著我不放,最後被人無情殺害;我爸爸心智脆弱,借著暴力宣洩痛苦,還找我出氣。我的父母都是弱者,所以我才會、一事無成。」

眼淚流了出來。她覺得很不甘心、很丟臉,覺得自己悲慘到了極點。

「野真妹妹,沒那回事。人是會改變的。不,不只是人,改變是世間萬物普遍具有的特質。細胞會隨時間代謝,腦也會隨時間發展,認為自己還是跟以前一樣,這只是認知上的錯覺。所以,你也有機會改變。」

這句話好窩心,深深透進心坎里,瞬間有種自己能夠改變的感覺。不過,這是假象。人怎麼可能說變就變。

不經意地,真湖開始推敲斗和的父親是怎麼樣的人。應該是擁有溫暖又寬闊的背脊,跟斗和無話不談、很可靠的人吧?

「你覺得天音川如何?」

此時斗和突然問出這句話。真湖內心如水波浮動、泛起陣陣漣漪。她死時的遺言閃過腦際。

「——我討厭她。」

這句話答得很不屑。這還用說,因為她哥哥的關係,自己的人生從此變調,過得極盡凄慘,每天都活在暴力的陰影下,過著無法寬心的痛苦日子。那女人跟這一切脫不了關係。

「她被殺,我反倒樂得清靜。這是報應。你應該聽不下去吧?但她活該!我要她嘗嘗這些日子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絕望,哪怕只有一半也好。明明就是她哥哥犯罪,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過得逍遙自在。所以她才能面不改色,說出要我當她的朋友那種天方夜譚!是這樣說的吧?我有說錯嗎?」

真湖情緒激動,順勢吐出傷人的話。她也知道自己說得很過分,但她有資格對銀河大肆批評。

「是啊,你說錯了。」

雖然真湖自認有理,斗和卻毫不留情地否認。這讓她氣紅了眼。

「錯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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