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涌井靜的遺像照片,是我提供的。
我擁有的小靜的照片比誰都多,甚至比她本人擁有的還多。小靜的笑臉,哭泣的表情,生氣的樣子……所有的這一切我都小心翼翼、奉若至寶地保存著。
我抬起頭,看著這張照片。
照片里的小靜,笑得很可愛。
啊,說起來,小靜已經有一年多沒這麼笑過了吧。
小靜自從一年前那件事情以來,就再沒有露出過這樣無憂無慮的笑容了。小靜變得眼瞳渾濁,只會露出嘴角輕輕上揚地微笑了。
即使這樣我也可以忍受,可以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小靜重新開始像照片里這樣微笑為止。我想都沒想過找別人。
燃燒的香的氣味,縈紆在鼻中。
香味滲透到身體中,我感到自己彷彿漸漸成了空殼,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漸漸掠奪。剩下的我一定是空蕩蕩透明的,摸都摸不著的存在。
周圍人的衣服都是黑白的,而我們的制服則只有綠色。連顏色,都從我眼前被奪走了。
啊啊,是呀。在這般格格不入的的世界裡,我一定會漸漸被拋下的吧。
「和亮」
我看向叫我的人,原來是帶著傷痛表情的紀一。
「……來啦。」
「肯定的,班上同學都來了。」
如紀一所說的,班上同學都來了。其他班級過去跟小靜關係好的朋友也來了,還有些我不認識的,甚至別的學校的朋友也來了。
那件事情以後,小靜的朋友逐漸少了,也還沒有交到新朋友,最後在學校大概只剩下我這麼個親密些的朋友了。女性間的友情,只能存在於關係性中。一開始由於同情而來往的朋友們,也隨著小靜的變化而離開了。
即使這樣,小靜的葬禮還是來了許多為她哭泣的人。小靜現在,無論在誰心中,一定都是個悲劇性地女主角吧。我感覺有些不甘心,明明小靜只要是僅屬於我的女主角就好了。
所以我對他們熟視無睹,只是看著小靜的照片。
照片上的小靜露出燦爛的笑容。
究竟為什麼,為什麼我沒能保護好這個笑容呢?
到底從哪裡開始我就做錯了呢?我該怎麼辦才好呢?那個時候,抱住小靜的選擇錯了嗎?還是,那個時候無論做什麼都已經太遲了呢?
為什麼我已經不顧一切地去守護,卻還是沒能保護她?
我徹底地失去了小靜,失去了半身,失去了希望,失去了指南針,所以從此之後,我該何去何從?
所以,我一定跟那張照片一樣。
小靜照片中的笑容也好,我也好,都只是殘渣罷了。
小靜的遺體,已經運走了。
我直到最後也沒有見到小靜一面。似乎損壞得很厲害,處於無法讓人旁觀的狀態的樣子。但是如果是我堅持要看的話,也會讓我看的吧,但我並不希望那樣,小靜肯定也不喜歡。
因為那可是損壞,損壞啊?不是有沒有受傷的問題,而是,損壞。
哈哈哈,小靜已經只不過是物品了。內部早已空無一物了。所以,即使看到,一定只是會有悲傷。
黑色也好,白色也好,綠色也罷,都不見了。我只是佇立著,眺望著小靜被運走的方向。
「和亮君」
後面傳來的聲音讓我轉回頭。
「阿姨」
是小靜的母親。她的臉上滿是悲痛的神情。這個神情,恐怕不止是失去女兒的悲傷,大概還有對於我的同情。
「這個給你。」
阿姨伸出握著東西的拳頭。我張開手掌,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
「啊——」
十字架的項鏈。
這是我存了三個月的零花錢後,在兩年前的聖誕節買的禮物。
「這是小靜最後佩戴著的東西,我想大概……交給和亮君比較好吧。」
聽著阿姨的話,我沒有抬起頭,我一直看著手中的十字架項鏈。
小靜最後,佩戴著這個么?
明明那個事件之後,就再也沒有佩戴過了。
這是什麼意思?最後佩戴著這個,什麼意思?
「對不起」
不經意間,阿姨說了一句。
「對不起」那是謝罪時用的單詞。
「啊——」
不好了,我這麼想著。
阿姨在我之前道歉了。
道歉的立場被阿姨搶走了。
我沒有辦法擦去小靜的苦楚,使她走向了這樣的命運。因此對於小靜的死,我責無旁貸。明明我是如此自責,但卻一直站在道歉的立場上。明明這樣對我來說更加輕鬆,明明就這樣崩潰更樂得輕鬆才是。
阿姨沒有原諒我。
她搶先一步佔領了立場。
那麼我能選擇的立場——
「嗚……」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突然感到一陣悲傷,只能放聲大哭。
2
我和紀一一起,走在前去市立紫倉中學去的路上。紫倉中學從我家附近的車站坐特快要兩站,不算遠,但也沒有近到騎自行車就能到,距離十分微妙。通常來說,對於這樣一所不是母校的中學,沒加入社團也沒加入委員會的高中生是不會有什麼機會去的。」弟弟說他在那裡等著。」
紀一邊關上手機,一邊說著。
「啊,謝謝。果然只有非社團的人很難進入啊。聽說因為最近出現很多可疑的人,所以保安更加嚴格了。」
「算了,我們就可以說是十分可疑的人了。」
「哈哈,確實是。你弟弟叫什麼來著。」
「佑司」
「加藤佑司嗎,跟紀一長得像嗎?」
「不知道算不算像呢?只是不知怎麼的,那傢伙特別受女生歡迎。」
「那看來不怎麼像呢。」
「喂,什麼意思啊。」
我一邊開著玩笑,一邊在檢票口刷了車票。看著我的表情,紀一不知怎地露出了很嚴肅的表情。
啊,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嗎。
紀一真不懂我啊,葬禮已經過去2周了。我的話好歹也是能露出這般表情的。畢竟至今為止,我因為那傢伙都不知道遭過多少罪了。
「那個,和亮。」
在電車裡,紀一還是保持那副嚴肅的表情,對我說道。
「這麼說可能為時過早,但在涌井的事上陷得太深,我可不覺得值得佩服哦?」
「為什麼?」
「要說為什麼……」
對於我面無表情提出的問題,紀一頓了一下,但很快就接著說了下去。
「的確和亮你喜歡涌井,涌井大概也是喜歡和亮你的。但是,你們並沒有訂下婚約,甚至都沒有交往。你們僅僅是青梅竹馬不是嗎。而你不是相當受歡迎嗎,比如那個一年級的小個子,不是老來粘著你嗎,真是太浪費了。」
「……啊啊,紀一原來是這麼看我們的嗎」
「……你們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難道不是嗎?」
「不是。」
「可能你是這麼想的……」
「我們交往過」
「……啊?真的嗎?」
啊啊,原來如此。紀一跟我是高中開始認識的,對我們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我只跟你說,我們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交往過。接過吻,也互相愛撫過,那大概是中學的時候吧。」
「……那之後呢?」
「沒做啦。因為那傢伙從以前就總是說『到了結婚的時候才可以』,我就像傻瓜一樣一直守護著這個約定。」
「……是嗎。」
紀一說完這些就沉默了。
但是,我一說到小靜的事情,就會換上了一副自嘲的口氣,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那傢伙,被強姦了。」
「……啊啊」
對於我的話,紀一顯出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好的樣子,應了一聲。這在學校也是相當有名的話題,即使我不說,作為我的好友,紀一肯定也是知道的吧。所以他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在跟我說這個的時候,你猜那傢伙開口第一句是什麼?」
「沒什麼頭緒……」
「是『對不起』啊。」
紀一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低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