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te32 西園梨梨花
我輕輕地收起了剛才撐的藍色雨傘。
這時,一顆雨滴就這麼剛好從上方的樹梢落到了頭頂。那股冰冷的觸感讓我不禁打了個哆嗦,而且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沒叫出聲音。
寒冬平日的過午時分,本來就是沒什麼人的時段。在雨剛停的井之頭公園裡,幾乎不見半個人影。
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會每當下雨的時候都衝動地來到此處。
我撐著藍色雨傘,走在這個萬籟俱寂的公園裡,光是如此我就已經產生了一種誤闖奇幻世界的錯覺,進而有種幸福的感覺。
而且今天還有個意外的收穫。
「有惡魔盤踞在這座公園裡!」
那個人正在公園的室外舞台上演說。但那聲音與其說是演說,不如說他在怒吼還比較恰當。
至於聽眾,就只有我一個。
壓根兒沒想過今天能夠遇到他。看來我今天的好運,鐵定都在這時用盡了。
網路上這個人屢屢成為話題。
井之頭公園裡會有「神明」出現。
那個神明指的就是,他。
看上去他的打扮是一件骯髒的夾克和棉褲,還戴著一頂部分變黑的直條紋白色棒球帽。夾克肩膀的部分,布滿了頭皮屑。身材五短,還有點駝背。雖然不知道他的實際年齡,但他滿臉皺紋,明顯應該超過五十歲了。
「武藏野的大地,已經被沃登克里弗塔的電磁波污染了!當然,這座公園也是一樣!」
神明的聲音,響徹了靜謐的公園。
現下,這個空間里,只有神明,和我。
總覺得這是一段十分美好的機緣。
而且,不知怎地,他講的那些內容非常吸引我。
所以我靜靜地專心聽著,神明那含糊不清的話語。
「尼古拉·特斯拉的實驗還在持續當中!而那就是由東京電磁波塔所構成的全球無線能量傳輸系統啊!」
不知他是怎麼看待我這個存在。
自從我在這裡停下腳步後,不停說話的他直到現在,根本連瞧都不想瞧我一下。
他不可能沒發現有人位在此處,因為站在室外舞台上,便可眺望周遭的一切。
本應如此,但他為何就是不想看我一眼?
他的眼中看不見我的存在?
該不會是他太過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不理其他人?
還是他酩酊大醉到神志不清?
抑或是故意裝作沒看到我?
難道他只是單純感到害羞?
不過,神明會害羞嗎?
縱使我和他的年紀相差甚遠,但是一位男性像這樣對我不理不睬,我身為女人的自尊還是受到了點傷害。
他當然不知道我內心的想法,只是繼續著他的怒吼咆哮。偶爾,他還會想舉起手上的易開罐清酒往嘴裡送,不過罐內早是空空如也。但是,沒一會兒他又會不死心、像是忘了這回事似地將罐子放到嘴邊,再為了裡頭已經空無一物而不斷咂著嘴。
「這人還真可愛。」
我忍不住用他聽不到的音量,獨自嘟囔了起來。
不過這只是因為我個人一貫主張,世上的男性總的來說都很可愛。
所以呢,跟年齡一點關係都沒有。
而且,我也快要忍不住了。
我好想用畫筆留下他每個瞬間的身影,這種身為漫畫家才會有的衝動,現在湧上了我的心頭。
我決定坐在室外舞台前的長椅上。
但是,由於雨剛停,椅面還是濕的,如果坐在上頭,臀部可能就會沾滿泥巴。
當下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但是我很快就想到辦法了。我將今早剛買的漫畫周刊放到了長椅上,然後再坐到書本的上頭。如此一來,就不會弄濕我的屁股了。雖然很對不起封面女郎,但是我還真是想出了個好主意。
順著我坐下的動作,胸口項鏈上的裝飾物也「噹啷」地碰撞出聲響。之前就是因為喜歡這個聲音,所以才衝動買下這條項鏈。但是,神明對這個聲響毫無反應。
「可是有兩座巨型的天線,二十四小時都對著武藏野一帶!而且還是在眾人環視下大剌剌地擺著!人們並沒為此感到憤怒,就是遭到洗腦的最佳證據!」
——說不定,他老早就注意到我在這裡了。
光是這樣想像,我就覺得眼前這個骯髒的老男人越看越可愛,可愛到讓我忍不住想要扭動身子。
我從包包里抽出素描本,一邊仔細地觀察著神明,一邊讓鉛筆馳騁於全新的頁面。
我,現正勾勒著神明。
腦中突然浮現的浪漫標語,讓我一個人小聲地笑了出來。
感覺下次要出本子時,拿來當書名好像也不錯。
「雖然那東西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鼻子也聞不到!但是它確實正在侵害我們的生活!去醫院也是沒用的!因為那種地方更是有見不得人的陰謀!」
眼前這位神明,很夠資格去挑戰當個模特兒。
他演說時扭曲著滿是皺紋的臉,而且口沫橫飛,這個樣子真的是魄力十足。
好希望他能保持這種表情靜止不動,但我又不能要求神明做出繪畫模特兒做的事。
然而我無法如願畫好這幅圖的原因不僅如此。因為天氣冷,手早就凍僵了。
這個一時興起才開始畫的素描,現在應該繼續畫下去?還是應該就此罷手?
我猶疑著,但手上的鉛筆卻沒停下過——
這時,背後傳來了踏著碎石的腳步聲,而且聲音越來越近。
總覺得我和神明的獨處時間,已經被打斷了。
我忍下了想要咋舌的衝動,回頭察看。
眼前是一位嬌小的青年,他身穿褐色西裝和一件卡其色風衣,還戴著一頂和風衣同顏色的紳士帽。
「奇怪~?好奇怪喔,明明雅虎拍賣的賣家,說要在這跟我面交先導者的卡啊。看來面交這種事情不能相信。」
青年一邊獨自嘟囔著我聽不太懂的內容,一邊把頭歪了過去。
看樣子剛才那段神聖的邂逅已經結束,現場急速地轉回庸俗的氛圍。
青年繼續張望了周遭一會兒後,好像現在這個瞬間才注意到我似地,將視線停留在我的身上。
「喔呀,難道你是賣家?啊,我的昵稱是『哩賀我是錢形』。」
「很抱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耶。」
我微笑著說明後,青年拿下了紳士帽,緩緩地對我鞠了個躬。
「真是失禮了。其實我是在網路拍賣中標到先導者的卡片,但我想要趕快拿去跟那群臭國中生炫耀,所以就選擇了面交,當時賣家就是指定這裡當作碰面地點喔。不過看樣子我是糊塗被騙了,哈,我真是笨。啊,話說最近先導者的玩家裡有很多像你這樣的美女,所以我剛才會想說你可能是賣家,因為抱持著小小的希望開口問了你。事情只是這樣。」
他的行為舉止有些扭捏,有點奇怪,至少我認識的人里沒他這種類型的。
「呵呵,這位同學你還真是可愛。你是在角色扮演嗎?」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大學畢業的社會人士喔,這身也是我上班時的打扮。」
「嗯哼?所以意思是說,你的年紀比我大嘍。不過就算那樣,我對你的印象沒改變喔,我還是覺得你很可愛。」
我講完這番話後,長相稚嫩的風衣青年卻一本正經地挺直了背。
「現在,我重要的東西被你給奪走了。」
「欸?能跟我說,你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嗎?」
「就是我的心。」
這講法好像在哪聽過。
我不禁噗哧地笑了出來。
他非常堅定地說出這番話,不過他實在長得太嬌小,長相又稚嫩,因此不管我怎麼看都覺得好笑。
「話說。」
此時風衣青年將目光移向了室外舞台上頭。
「現在不只武藏野遭到污染,不只是東京,也不只日本,污染的範圍已經擴及全世界!」
神明根本毫不在意我和風衣青年的交談,繼續他的咆哮。
「那位大叔是什麼人啊?」
「神明。」
我這麼回答後,風衣青年一臉感到訝異的樣子。
「你認識的人里有神明喔?」
「不是,他不是我認識的人。」
「但是你不是在畫大叔……神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