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完成了!」
撿起兩根樹枝,插進面前的雪堆裡頭後,昴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雖是在短時間內完成的外行人作品,卻忍不住為豐碩的成果感到自豪。看過完成的作品後,一旁在看的觀眾也發出「哦哦」的讚歎聲。
「我果然有這方面的才能。要是窮困潦倒了,就跟愛蜜莉雅醬合作讓天空下雪,然後製作白雪藝術品。我可以當人間國寶了。」
「真是的,別說蠢話。……不過,還真的做得非~常棒呢。」
坐在石階上看著昴作業的愛蜜莉雅,吐出白氣說。
她那藍紫雙眼映照著的,是昴完成的雪人──不對,是一群雪帕克。收集廣場上剩下的雪,製成了二十尊雪雕。主題有喜怒哀樂婚喪喜慶,各式各樣的帕克都有。製作出這麼多版本的熱情出自哪裡,老實說連昴都不知道吧。
因為他聽了自己不在的期間帕克有多努力才這樣,這大概是他表達感謝的方式吧。
「雖然他應該不是刻意的,不過毛還真的是白痴。」
相反的,對昴的行徑給予惡毒評價的人,是枕在愛蜜莉雅大腿上的拉姆。
她脫去燒破的女僕裝,換上白色衣服。給人的印象跟平常不同,但感覺像是附在她身上的某種東西脫落了。當然,講話辛辣這點仍健在。
「你們兩個,要犒賞平息這場騷動的功臣,只有這樣未免太不夠了吧?」
「嗯,說的也是。我非~常感謝昴。不過,因為昴不在的期間我也很努力,所以說我也想要犒賞。」
「愛蜜莉雅醬,怎麼突然就會邀功了……」
可能是跨越「試煉」之故,愛蜜莉雅的態度與表情萌生了某種自信。那對總是自責又看低自己的她來說是好的轉變。
單靠昴自己,根本不可能處理「聖域」所有的問題。不足的部分得以由他人填補,很想感謝如今可以迎來這個現狀的奇蹟。
「可是,好歹頒發最辛勞獎給我吧。」
「不可以這麼自私。什麼都給昴做的話,那我們都不知道在這幹嘛了。昴才是,奔走得太過頭了。」
「不是啊,沒腦袋也沒力量的我,就只有四處奔走這個方法啦。」
「可是,接下來就不可以這樣啰?」
雙方都太看輕自己了。撫摸腿上的拉姆的頭,愛蜜莉雅含笑說。「好喔。」昴立刻察覺到她話中的含意,便用手指搓著人中邊回應。
曾忽略了很多,也老是被身邊的人幫助,但是必須撿起的東西大致都撿完了。而且以後再也不需要一個人煩惱了。
「──」
昴抬頭,從廣場看向墳墓。
剛剛,有兩個人走進「試煉」機制消失的墳墓內。
他們在裡頭說什麼呢,實在是很掛意。但……
「唉呀,就算是我也看得出來,要讓他們自家人好好獨處。」
明明有很多機會對話,卻從沒把握機會的兩人。
現在一定積了無數的話想說。
2
──睡在透明棺材中的魔女,就跟當時一樣美麗無瑕。
「母親……」
魔女艾姬多娜的屍首就在墳墓最深處,靜靜地橫躺在小房間的棺木里。
看到遺骸,碧翠絲不安到腳好像踩不到地。那不是戰鬥的高昂感,更不是失去禁書庫的喪失或解放感──是罪惡感。
美麗的白色長發,充滿知性又極富包容力的面龐。雖然少見,但她輕柔微笑的樣子在記憶中鮮明地復甦。
因為過了四百年而幾乎要忘卻的母親樣貌,如今在此清晰浮現,挖開碧翠絲的心頭。
「貝蒂,沒能遵守跟母親的約定。……對不起。」
用手指撫摸裂開的棺材的邊緣,睽違四百年的重逢,碧翠絲從謝罪開始。
離別之際,母親交付了魔女的知識以及「睿智之書」。現在失去兩者的碧翠絲以沒能完成契約之身,恬不知恥地回到這裡。
「貝蒂沒有見到『那個人』……書也燒掉了。要說對不起的事,實在太多了。」
自己是個不合格的女兒。碧翠絲這樣評斷自己。
花了四百年的時間卻沒能達成母親給的最後願望,自己是多麼愚蠢的女兒啊。而且還來見被自己丟盡顏面的母親,內心著實悔恨不已。
「……講是這樣講,表情倒是──很舒坦嘛。」
隔著棺材的男子──羅茲瓦爾輕易地道出碧翠絲的真心。
還是一樣講話一針見血惹人厭。但是他那樣的態度讓碧翠絲大感不對勁。這跟他卸妝露出真面目一事沒有關係。
「要說舒坦的話還輸你呢,羅茲瓦爾。沒有化妝站在貝蒂面前,一點都不像你。……真的很不像你。」
聽了碧翠絲的話,羅茲瓦爾沒有回嘴,就只是寂寞微笑。
越來越不像了。對他這樣的反應,碧翠絲低垂眼帘繼續說下去。
「是說,你才是應該有很多話想對母親說吧。見到母親對你來說……對你這一族來說,應該是勢必實現的夙願吧。」
艾姬多娜的唯一弟子是第一個羅茲瓦爾──以他為始祖,梅札斯家這四百年,對碧翠絲來說是近在身旁的歷史演變。
第一代羅茲瓦爾在與魔人赫克特的戰鬥中撿回一命,但取而代之的是失去所有魔法才能。他在艾姬多娜過世後,為了尋求什麼而泡在禁書庫,後來將夙願託付給下一代就過世了。
在那之後,繼承羅茲瓦爾之名的每一任當家,全都被發現擁有直逼第一代當家的才幹,梅札斯家也因此壯大。
然後集大成者,就是眼前這位羅茲瓦爾•L•梅札斯。
他的才能甚至超越被艾姬多娜直接發掘的初代羅茲瓦爾,連碧翠絲私底下都為之膽寒。他無疑是過去不曾有過、世界最強的魔法使者。
「就算有稀世才能,你也逃不過梅札斯家的束縛。那個死了四百年,夢想能夠與過世的母親見面的亡靈……貝蒂有點同情你。」
只能遵從代代相傳的業報的羅茲瓦爾讓碧翠絲這麼說。四百年來一直被一個契約束縛的自己,跟他那一族很像。
諷刺的是,四百年前的往昔歲月,跟第一代羅茲瓦爾度過的日子都蘇醒了。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聽過碧翠絲抒發的感想後,羅茲瓦爾豎起一根手指問。他低沉真摯的嗓音讓碧翠絲抬頭,默默點頭。
「昴有成為你的『那個人』嗎?」
聽到這問題,碧翠絲輕輕屏息。這不是驚訝。──不,是驚訝。但不是來自於羅茲瓦爾的話。
而是「那個人」這三個字,已經無法在自己心中激起漣漪,所以才為此驚訝。
「……為什麼笑?」
「哦,抱歉。貝蒂不是在笑你。剛剛只是覺得自己很可笑。覺得自己真的很蠢。」
曾經那樣緊緊束縛心靈的問題,只要一放手就可以忘得這麼徹底嗎?
一定不是這樣。自己沒有忘記。只是徹底揮別了「那個人」。
「那個男的……昴根本就不配當貝蒂的『那個人』。」
「不配當啊。……真是嚴格的評價。」
「是啊,貝蒂很嚴格的。所以說這四百年來才會一直讓機會溜走。……因為貝蒂任性,所以一直拿『那個人』當擋箭牌。」
事到如今,才稍微了解了當年那些想將自己帶離禁書庫的人們的心情。
他們並非只是出於自私的野心才向碧翠絲伸出手。言談中他們也表達了對碧翠絲的關心,只是自己一直視而不見。
「那樣的你,為何肯到外頭來了?為什麼視昴為『那個人』?」
「說過了吧。昴根本就不配當『那個人』。不過,這樣很好。貝蒂選了昴。不是選了『那個人』,而是選擇昴。」
碧翠絲的回答,讓羅茲瓦爾屏息瞪大雙眼。
對信奉艾姬多娜並為其鞠躬盡瘁的羅茲瓦爾來說,這可能是很難接受的答案。不久前還秉持同樣立場的碧翠絲,能理解他的心情有多沉痛。
正因為了解,所以有必要徹底講清楚。
「貝蒂說希望昴成為『那個人』,但他嗤之以鼻,還發下豪語說自己絕對比那個連長得怎樣都不知道的傢伙還要能給貝蒂幸福。」
「這真是……傲慢的答案。」
「不過,貝蒂不討厭這種強硬啦。」
跟那些說話有禮,對碧翠絲講些大道理,說該怎樣活用艾姬多娜知識的人比起來,昴的話直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