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四章『死亡的味道』

1

──刺痛肌膚的寒氣,讓昴半信半疑。

即便如此,親眼目擊的光景給予的衝擊縈繞在昴的心頭,衝擊之大無法估計。

因為「聖域」的天寒地凍遠超出以往,完全超乎昴的溫暖想像。

「別開、玩笑了……明明、才第二天而已……」

因冷意抱住自己的肩膀,吐出白霧的昴用力咬牙。強迫沒法咬合的上下顎使力,無視左眼窩的疼痛,拚命睜大快要結凍的右眼。

風冷到像要切斷身體,粉雪不是飄降,而是整個打在身上。這是一場強烈到奪人體溫、每一秒都在扼殺活動力的白色惡夢。

──「聖域」在下雪。昴看過眼前的光景。

「可是,為什麼……會這麼快就……」

之前昴也曾看過這片白雪皚皚的景色。在前前一次的輪迴,差點被嘉飛爾殺掉的時候,昴被輝石之力轉移到這個實驗室。然後一出實驗屋,世界就已是一片雪白。──不過,那個時候雪已經停了。

所以說昴沒那麼重視白雪本身──

「雪原來大到這種地步嗎……」

想像了一下,的確如此。才短短几個小時,或了不起半天,就讓「聖域」被雪覆蓋了。短時間內降下的豪雪,雪勢到底有多強烈,並不難想像。

「總而、言之……先去、聚落那邊……」

拍掉積在身上的雪,昴為了掌握事況而將意識轉向聚落。

──疼痛的左眼迫使人想起方才發生的多樁慘劇,在說莫忘、不能忘。

就這瞬間,將這個想法先留待後頭。反正之後有的是時間去思考。現在先專註在眼前發生的事。不這樣的話,昴的腳就動不了。絕對會動不了。

「行得通的話,就回應我……」

拂去閃過腦內的影子,昴從口袋取出硬物──輝石。他抓住石頭,念念有詞。假如昴還有資格的話,對方就應該會過來。

監視「聖域」的耳目,會回應強欲使徒的期望──

「──啊。」

聲音被風颳走而聽不見。她就這樣緩緩現身。

在積雪上留下光腳印,走過來的人是琉茲──的複製人。既然是待在實驗屋附近的個體,那可能是皮可。

「早知道就做個能夠辨別的記號……」

那個時候有驚慌失措到腦袋這麼不靈光嗎?遲至被逼到走投無路的現在才察覺到,是因為這是想逃避現實的軟弱表現嗎──這是不允許的。

「我猜、你是皮可……我要麻煩你,帶我到聚落。我現在沒時間迷路。」

「────」

拜託她帶路後,複製人──皮可沒點頭也沒答腔,就只是背對昴,也沒將雪路當一回事,便徑自輕快賓士。昴連忙追著她的背影。

指揮權仍在。在非情願下獲得的權利派上了用場,感覺一切按照擅自賦予自己權利的魔女想法去走,讓昴心情十分複雜。當然,感謝的層面很大,但──

「你到底猜到哪一步去了,艾姬多娜……」

先是在佩特拉的手帕中添加對抗嫉妒魔女的計策,現在又給予昴命令皮可幫助自己的方法。不明白她真正的想法,但只有她是協助者這點不需懷疑。

凈是不懂的事。可以的話,好想立刻得到這個不明所以的狀況的解答。「聖域」之謎,碧翠絲的悲嘆,所有的答案,是艾姬多娜的話──

「可惡,現在……先把那傢伙的事放一邊。這種狀況……」

覆蓋整個「聖域」的豪雪,連身體都要凍結的極寒世界,不管是性命還是別的東西全都被染成白色。

昴曾見過這種光景。曾被奪走性命。

跟那個時候一樣,假如條件都相同的話──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愛蜜莉雅!」

──可以猜到讓這場雪降下的是她,究竟她的真正意圖是什麼?

2

靠昴的雙腿,花了一個小時以上才抵達聚落。

本來就已經是遠近感無從分別的白銀世界,對於才剛失去一隻眼睛的昴來說是非常難熬的路。被雪奪去體溫,加上思考能力下降,雙腿走得就像烏龜爬一樣慢。

「不過,總算……」

把鞋子拔離埋到腳踝的深雪,抖動凍僵的嘴唇這麼說。

在暴風雪的對面已經可以看到零星的樸素石砌建築物。那是「聖域」的居民居住的聚落,總算是回到那裡了。

可是惹人在意的是──聚落裡頭感覺不到有人。

「住家、沒有照明……裡頭、也是、沒人嗎……?」

放眼望去,看不到結晶燈或是蠟燭等照明。再怎麼說,在這片嚴寒中,不生火取暖根本就是自殺行為。所以有人生存的話,一定會讓人感受到氣息。

一瞬間,這片寂靜讓昴的五臟六腑緊縮。腦海浮現的果然是大雪紛飛的「聖域」──突然出現在那兒的可怕白色怪物。

莫非因為大兔的侵襲,「聖域」早已被蹂躪殆盡──

「──喲~回來了呀。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麼臉回來啦~」

闖進耳膜的聲音,讓昴反射性回頭。視線盡頭是大步踏雪行進的人影──嘉飛爾踢散積雪,悠悠哉哉地走了過來。他在昴的面前約數公尺的距離停下,似乎不大高興地皺起臉。

「啊~?那張臉還真的有怎樣呢。你左眼掉到哪去啦?」

「在去的地方,發生了很多事……你不像是機靈到會特地來迎接客人的人啊。」

「哼!老子才不會同情你。而且你似乎也察覺到輝石的力量了。」

看到皮可站在昴身旁,他似乎察覺到昴有指揮權。嘉飛爾身上的鬥氣頓時高漲,尖銳的敵意增加左眼窩的痛楚。

但是,與增強的痛楚不同,昴的心不畏懼嘉飛爾的鬥氣。並不是因為痛楚和寒冷而分心了──是因為嘉飛爾的敵意的本質。

「……機不機靈姑且不論,不像你這點是實話。如果是我認識的你,這個時間點根本不可能和我悠閑對話。」

「噁心至極。老子才不配合你的戲言。看到這場雪,用不著說明了吧,老子是不會跟你泡茶聊天的。」

「那代表除了泡茶聊天以外,有其他事要問我啰。」

「────」

嘉飛爾沉默,掠過翠綠瞳孔深處的是複雜的情感。

還有憤怒。強烈的憤怒。不過,同時也有恐懼。回想起來,在這一輪昴和嘉飛爾的關係與互相廝殺的輪迴不同,是以別的形式在僵持。

昴那「會死也沒差」的行動,讓嘉飛爾感到困惑。

而那份困惑就在這個場合,為兩人製造了僅容對話的緩衝。

「你沒突然就殺過來,還很冷靜……代表其他人平安無事吧?」

「是不知道你說的其他人是還包含誰啦,不過我這邊的老頭子和老太婆跟你那邊的村民全都在大聖堂。是那個吵死人的小哥提議的啦。」

「奧托嗎?那個提議是他提出的?」

「這種狀況,沒必要分敵我了吧。也沒理由亂咬一通。而且那個小哥就只是被牽連而已,對吧。」

嘉飛爾敲響牙齒,昴點頭。視這場大雪──不,是根據「聖域」的狀況而做出像他會有的好判斷,昴在內心感謝奧托。托此之福才能確保村民平安無事,也能和嘉飛爾好好對話。之後的問題──就是確認了。

「──這場雪,是愛蜜莉雅降下的嗎?」

──昴是明知故問。

早就知道這問題的答案卻還提問,並非出於「抱著一絲希望」這麼積極的理由。八成就只是畏懼而已。

害怕只有自己做出這副光景是愛蜜莉雅所為的結論。

聽到昴沙啞提問,嘉飛爾不屑地說:

「哼!老子也不知道。──公主殿下從昨晚就一直窩在墳墓里到現在。」

「──。啊?窩在墳墓里……?」

「都沒自覺嗎,就你害的啦。因為你消失,搞得公主殿下心神不寧啦。結果在身心交瘁的情況下進去墳墓……就這樣。」

「哪有可能!我可是有留下信……」

「信~?」

他的反問代表他對此一無所悉。昴屏息。

信確實有插進琉茲家的門縫裡。昴是真的有寫信留下自己離開「聖域」的訊息。只要愛蜜莉雅看過,應該就不會擔心到心力交瘁的地步。也不認為是她因什麼理由隱瞞了那封信的存在──

「……看樣子,除了你我以外,有其他人在從中作梗呢。」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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