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弗利耶·露格尼卡病倒,對露格尼卡王國來說不算重大事件。
一名王室成員卧病在床卻被草率對待,如果在平常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現在王國就是發生了這種事。
——因為病倒的王室成員,不只弗利耶一個人。
染病的不只弗利耶,而是繼承露格尼卡王室血脈的所有成員。其中當然也包含了弗利耶的父親,現任國王蘭德哈爾·露格尼卡。
癥狀因人而異,但卻無法判斷感染源和病名。
遭受史無前例的狀況,王國在悄悄接近的騷亂中搖晃。
「因此,試用期終~於結束,現在是正式錄用啰,不過團長真的好可怕。態度跟之前完全不一樣。有夠壞心眼的。」
「嗯,這樣子啊。本來以為馬可仕就跟外表一樣是顆石頭,意外地也是有會開玩笑的一面。想必跟菲莉絲汝一定很合得來喲。」
「殿下,你有在仔細聽嗎?菲莉醬在近衛騎士團被上司欺負得很可憐耶?人家想要安慰啦~」
眼睛泛淚、抖著聲音的菲莉絲讓弗利耶笑了出來。
對此搖頭表示無奈的菲莉絲,拿水送到病床上的弗利耶嘴邊。弗利耶有些憊懶地坐起身來,吞下從水壺滴出來的水。
「抱歉老是這樣。簡直讓人誤會是余專屬的服務。」
「沒關係、沒關係。最近遇到的都是說菲莉醬很可愛,故意在訓練時受傷要人家治療的好色之徒。跟那些人相比,跟殿下在一起還比~較重要。我也被庫珥修大人念了一頓。」
「是嗎。庫珥修很忙吧。只是幾天沒見就好寂寞。這也要怪不能下床的鬱悶心情吧。可恨的病魔。」
「————」
用袖子擦拭濕掉的嘴唇,弗利耶邊靠向枕頭邊虛弱微笑。露出虎牙的嘴巴有氣無力,菲莉絲硬擠出笑容掩飾胸口的疼痛。
弗利耶痩了。原本閃耀的金髮如今失去光澤,宛如太陽的紅瞳帶著渺茫。聲音也缺乏活潑,變得很常咳嗽。
更糟糕的,是連走路的體力都沒有。因此他這一個月幾乎都是躺在床上。
——弗利耶昏倒,是在阿蓋爾家發生騷動的當天。
在收拾燒毀的阿蓋爾大宅的時候,龍車上的弗利耶突然昏倒。那虛弱不已的樣子讓菲莉絲擱置所有的情緒,全力治療他。
將生命力輸送給痛苦的弗利耶,載著他的龍車全速奔回王城。然後在那時才首次聽聞王室成員全都卧病在床的重大事件。
之後,包含弗利耶在內的所有發病者,全都待在王城起居室靜養。病情維持在暫時平穩的狀態,病理過程依舊不明——連菲莉絲都不知道原因。如果這是簡單的疾病,使用瑪那治療沒人贏得過菲莉絲,但是他也不知道。
是有徵兆。菲莉絲也有看到弗利耶用力咳嗽、健康欠佳的狀態。他在卡爾斯騰宅邸痛苦喘氣,卻又拒絕菲莉絲診察。
但那時候的菲莉絲因為滿腦子都是自己和庫珥修的事,所以就沒放在心上。而在事情演變成這樣後,湊巧可以就近親自照顧。
菲莉絲恨自己恨到想要消失。
「菲莉絲不是那個嗎?汝本來應該要待在父王身邊的吧?王國頂級治癒術師的接班人,必須要完成使命。」
「沒事。人家是好~好完成使命才順道過來殿下這邊的。不行喲~竟然誤會人家優先看你而不是國王陛下。」
「這樣啊。是余搞錯啦。這很那個,丟臉耶。會被庫珥修笑的。」
說出庫珥修的名字後,笑著的弗利耶表情很寂寞。人一旦因為生病導致身體虛弱,就會對寂寞很敏感。即使是那個精神百倍的弗利耶也不例外。
「庫珥修大人……」
牽起弗利耶的手,菲莉絲邊摩娑邊低語祈禱。
他知道庫珥修繁忙至極。在王室全倒的混亂中,身為上級貴族的她,根本沒有空停下手腳。
但是,即便如此。儘管如此。
——希望能夠填補這個溫柔又寂寞的重要之人的心靈。
自己沒辦法。因為自己無法當庫珥修的替代品。
自己還是沒能給予重要之人力量。
無力感總是搔刮、想要折碎菲莉絲的心。
「……憂鬱的臉,不適合汝喔。」
快被自虐壓垮的菲莉絲,被弗利耶像夢囈的聲音給叫回來。
被宛如閃電的自責鞭打,菲莉絲咬緊牙根對著弗利耶笑。
「才沒那回事呢。菲莉醬很有精神喔~」
要是現在給這個人看到淚水那還得了。
就算無能為力,也有堅持。即使治不好病,還是可以笑臉以對。
因為只能做到這樣,所以一定要做到。
「殿下~吃完喝完馬上就睡覺,會變胖喔——?」
「那樣……會被庫珥修討厭的……」
就只能像這樣促使他回想起平常、夢見回到過去的日子。
2
在王城議事堂內,庫珥修·卡爾斯騰因為思考而得到冗長的空白。
議事堂里連日聚集王國的有力人士、上級貴族,以及被稱為決定王國意志的賢人會成員,商討如何解決此次的王國混亂局面。
身為公爵,有義務參與召集上級貴族的會議,庫珥修置身在打照面到已經看慣的面容陣營中。
靜觀需要國王出席的祭祀活動,以及防止現在的狀況泄漏給其他三大國。接管各王室成員負責的工作,對抗原因不明的疾病以及摸索治療法。除此之外還要完成自己轄區內的工作,每個人都為這不曾有過的大混亂而身心俱疲。
儘管如此,事態發生過了一個月,王城的混亂終於往暫時平穩的狀況收束了。——就在這種話說出口的時候。
「傑比聶爾第一王子逝世了……?」
治療院的術師含淚啜泣的報告,足以再度震撼議事堂。
傑比聶爾·露格尼卡第一王子,是被確定為在王城第一個發病的人。因此病情進展最快也是可以理解,但——
「太突然了!為什麼?殿下的身子有惡化到這種地步嗎!?」
「不應該會這樣!我昨天才剛見過殿下。那時候……實在看不出會走得那麼突然……」
驟逝的報告,在與傑比聶爾親近的人的臉上畫上悲傷。但是,被這報告嚇呆的不只有他們。在場的所有人都是。
王室全員發病,終於出現死者。但原因和治療方法仍舊不明。
「殿下……」
就連庫珥修,也對這事實感受到胸口像被挖開的痛楚。
平常有意識地挺直的背脊,在內臟彷彿被翻來攪去的不安下,幾乎就像是要折斷了。躺在床上對探病的庫珥修虛弱微笑的弗利耶掠過腦海。
「……這樣下去,就必須考慮到陛下駕崩的事。」
在咬唇的庫珥修耳里,這低沈沙啞的嗓音聽來格外清晰。抬起頭,跟著聽到這句話的人一同看向一名老人。
坐在議事堂中央集視線於一身的,是賢人會的代表麥克羅托夫。
「麥克羅托夫卿,您說過頭了。陛下駕崩這種事……」
「嗯。就算背過眼不正視現實,也無法避免會發生的事。我們比起樂觀以對,更該悲觀準備。這樣才能頭一次說是完成位居王國高位的職責,不是嗎?」
「呣……」
「考量到病情急轉直下,明天也可能發生最糟的事態。到那時,王國會搖搖欲墜。我們必須支撐王國。因為絕對不能讓百姓承擔。」
麥克羅托夫的發言,令原本視此為不敬的人都被駁倒。那是身為王國重臣的無情意見,正因此方是必要的意見。
「如麥克羅托夫卿所言。假若不幸降臨陛下,王國並不會因此消失。我們必須讓它維持。」
庫珥修因這番話而壓抑私人情感,第一個表達贊同。
庫珥修位居最高爵位,但缺乏實際成績,資歷也淺。儘管如此,年輕的她最先出聲,使得同樣的感情開始在其他貴族之間傳播。
「雖然感謝您的贊同,當然,陛下和其他王室都好轉痊癒的話是最好不過。還請務必不要往錯的方向思考。」
國王不在的話,王國應當何去何從,為此才會聚在一塊討論。麥克羅托夫這樣呼籲全員,最後朝庫珥修投以別有深意的視線。
大概是對她第一個贊同意見的行為表達感謝。但是不能接受。
停下腳步屈膝的,是庫珥修這邊。
——這副德性,哪有臉去面對弗利耶。
不惜犧牲探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