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充分參與西湖上的生活。湖上的遊樂分為兩種,一種是家庭同樂,一種是挾妓游湖。在湖上這個地方,家庭婦女是望妓而生畏意,而妓女則望家庭婦女而有妒心。妓女們從心眼兒里盼望她們能跳出火坑,自己有家有兒女,就猶如那些家庭婦女一樣。蘇東坡有時和妻子兒女一齊去游湖,有時與好喝酒的同僚同游。他是多才多藝,方面最廣。他的一隻筆運用自如,寫出的詩句,巧妙華美,合規中矩,地方文人,對他敬佩萬分。他寫出的詩句飄逸自然,使人一見難忘。與家人在一起,他唱出下面的詩句:
他倆又看見佛桌上有一本禱告用的佛經。蘇東坡看見有一條禱告文句:
游翁已妝吳榜穩,舞衫初試越羅新。
登岸之後,往山中走去,在圓寂無人的樹林里,可以聽到鳥聲此呼彼應。蘇東坡本來就性喜遊歷,現在常常獨自一人漫遊于山中。在高山之頂,在人跡罕到的水源岩石上,信筆題詩。有些寺廟他常去遊歷,因而成了廟中和尚的至交。在蘇東坡去世後,一個老和尚說出蘇東坡的一個故事。他說,他年輕時在壽星院當和尚,常看見蘇東坡在夏天一人赤足走上山去。他向和尚借一個躺椅,搬到附近竹林下選好的處所。他全無做官的架子,脫下袍子和小褂,在下午的時光,赤背在躺椅上睡覺。小和尚不敢走近,由遠處偷看這位一代大儒,他竟而看到別人無法看到的情形。他看見,也許他以為他看見,這位大詩人背上有七顆黑痣,排狀恰似北斗七星一樣。老和尚又說,那就足以證明蘇東坡是天上星象下界,在人間暫時作客而已。
師唱誰家曲,宗風嗣阿誰,借君拍板與門縋,我也逢場作戲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皺眉,卻愁彌勒下生退,不見阿婆三五少年時。
蘇東坡攜帶妻兒來杭州,是在神宗熙寧四年(一○七一)十一月二十八日。公館位於鳳凰山頂,南見錢塘江,出海的大船出沒於江面;北望西湖四周環山,山頂隱沒於白雲中,廟宇與富家別墅點綴于山坡之上;東望錢塘江灣,但見驚濤拍岸。杭州為一大都市,故除去太守一人外,另設二官輔佐之。蘇東坡之官邸占公館之北面,可俯瞰西湖。就在鳳凰山下,夾於西湖與錢塘江灣中間,自北而南的,正是杭州城,城外環以高牆,城內有河道,河道上架以橋樑相通。蘇夫人清晨起身,打開窗戶,看見下面西湖平靜的水面,山巔、別墅、飄浮的白雲,都映入水中,不覺心曠神怡。離中午甚早,湖面上早已遊艇處處。夜晚,由他們的住宅,可以聽見吹蕭歌唱之聲。城內有些街道比別處顯得更為明亮,因為有夜市數所,直到次晨兩三點始行收市。尤其對女人們看來,總有些令人著迷的貨品,如美味食物、綢緞、刺繡、扇子。孩子們則會看到各式各樣糖果、玩具、走馬燈等東西。宋朝時的糖果商販都利用特殊廣告技巧,以廣招待。有的用賭博,有的裝做白鬍子老漢,有的戴面具,載歌載舞。有的賣棉花糖,有的賣糖吹的各種小獸,有的做「沙糖」,類似現在的楓糖。有一本書寫杭州城的生活情況,寫在宋末——在蘇東坡以後百年左右,在馬可孛羅來中國百年之前,把當時的街道、溝渠、湖泊、食糧、娛樂,寫得纖介無遺,讀之令人神往。把當時杭州城的生活描繪得比馬可孛羅寫的更為詳盡。馬可孛羅談到王公貴人的打獵,公主貴婦在西湖邊洗浴,富商的遊艇往來於杭州、泉州之間,但他對糖果、糕餅、通俗的娛樂等名稱,並不熟悉。吳自牧這本《夢梁錄》上,像老嫗般滔滔不絕的敘述那些精美的各式小食美味,真會使讀者觀之入迷。
正相反,蘇東坡對性持較為詼諧的看法。在他著的《東坡志林》里,他在黃州時曾寫有下列文字:
由文學掌故上看來,蘇東坡在杭州頗與宗教及女人有關,也可以說與和尚和妓女有關,而和尚與妓女關係之深則遠超於吾人想像之上。在蘇東坡的看法上,感官的生活與精神的生活,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在人生的詩歌與哲學的看法上,是並行而不悻的。因為他愛詩歌,他對人生熱愛之強使他不能苦修做和尚;又由於他愛哲學,他的智慧之高,使他不會沉溺而不能自拔。他之不能忘情於女人、詩歌、豬肉、酒,正如他之不能忘情於綠水青山,同時,他的慧根之深,使他不會染上淺薄尖刻、紈絝子弟的習氣。
現在有一份宋拓蘇字帖,上面記有一個妓女的一首詩,叫做《天際烏雲帖》,是從第一句詩得名的。帖里說的是營妓周韶的故事,周韶曾赴宴席侑酒。她常和書家兼品茶名家蔡襄比賽喝茶,都曾獲勝。蘇東坡經過杭州,太守陳襄邀宴,周韶也在座。宴席上,周韶請求脫除妓籍,客人命她寫一首絕句。周韶提筆立成,自比為籠中白鸚鵡「雪衣女」。詩曰:
在另一首詩里,他寫百姓在保甲制度下所受的痛苦,描寫老百姓在鞭笞之下的哭叫,甚至壯丁的妻子兒女也關入了監獄。這些詩句累積起來,後來他被捕受審時,竟確立了他企圖摧毀人民對新政的信心之罪行。
到了內殿,他倆看見觀音像,手持一串念珠。
蘇夫人說:「你才傻。你一天悶坐,有什麼好處?好了。我給弄點兒酒喝吧。」
杭州是多彩多姿,而西湖又引人入勝。江南的天氣,一年四季都引人出外遊玩。在春秋兩季,全杭州人都在湖濱遊玩。甚至冬季下雪的日子,還有尋樂的人乘船到湖上玩賞雪景。尤其是重要的節日,比如三月初三、五月初五、中秋節、重陽節、二月十一當地神抵的生日,湖上全是遊逛之人,必須前一天預先雇妥遊艇。遊人無須自帶食物,因為一切東西,包括茶杯、茶托、湯勺、筷子,全由遊艇供給。還有船夫捕魚賣與遊客放生,這樣救生積德,按佛教說,這是在天堂積存財寶。同一條魚被捕三次,又被放三次,這條魚說不定就可從陰曹救三條人命了。
除日當早歸,官事乃見留。
執筆對之泣,念此系中國。
小人營報糧,墮網不知羞。
我之戀薄祿,因循失歸休。
不須論賢愚,均是為食謀。
誰能暫從遣,團默愧前修。
羞歸應為負花期,已是成陰結子時,
與物寡情憐我老,遣春無恨賴君詩。
玉台不見朝酣酒,金縷猶歌空折枝,
從此年年定相見,欲師老圃問樊遲。
在那些名人軼事中,有一本是關於蘇東坡和他那喜愛尋歡取樂的朋友佛印的故事。那時節,蘇東坡對佛學還沒有認真研究,在他四十歲以後,在黃州時,他才精研佛學。黃州的幾個和尚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後來他在靖江、金陵、廬山,又交了些和尚朋友。那些人中,至少有兩個——惠勤和參寥,是詩人學者,頗為人所尊敬。由那些隨筆軼聞上看,佛印並不算重要。但是佛印是以風流瀟洒出名的,而且在一般通俗說部里,佛印比參寥更常為人提到是蘇東坡的朋友。
佛印說:「這就是我為何以『僧』的身份與汝相對而坐的理由了。」
但是在蘇東坡的心靈深處有一件事,人大都不知道,蘇東坡的妻子一定知道,那就是他初戀的堂妹,不幸的是我們無法知道她的名字。因為蘇東坡是無事不肯對人言的人,他一定告訴過他妻子。他對錶妹的深情後來隱藏在兩首詩里,讀蘇詩的人都略而未察。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佛印回答:「當然是拳頭大的那個。」
這個禿奴,修行忒煞,雲山頂上空持戒。只因迷戀玉樓人,鶉衣百結渾無奈。
水光瀲艷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裝濃抹總相宜。
佛印富有機智捷才。在他和蘇東坡有點兒哲理味道的故事中,有一個是這樣的,蘇東坡一天和佛印去游一座寺院,進了前殿,他倆看見兩個面貌猙獰可怕的巨大金剛像——一般認為能伏怪降魔,放在門口當然是把守大門的。
他說:「孩子們真傻!」
他們一到湖畔,船夫便把他們圍住,爭攬顧客。他們總是挑一隻小船,夠坐四五人便好,有時人多,便須要一個可擺一張飯桌的,然後吩咐船娘預備飯菜,這種船上的船娘通常都是精於烹調的。這等住家船上都是雕刻精美,船頭有筧嘴。湖上也有船販賣食品與遊客。有些船夫賣栗子、瓜籽、夾餡藕、糖果、烤雞、海鮮食品。有的船夫專門賣茶。有的船上載著藝人,按照習俗是靠近遊客的船,表演歌舞、特技、投擲、射擊等遊戲。
蘇東坡問:「觀音自己是佛,還數手裡那些念珠何用?」
那時他並沒坐對宮花,因為他並不是正置身皇宮之內。他說「厭從年少」的伴侶時,他顯然是描寫自己;而「花」照例是女人的象徵,「舊香」可能指一段的舊情。
隴上巢空歲月驚,忍看回首自梳翎。
開籠若放雪衣女,長念觀音般若經。
停杯且聽琵琶語,細捻輕攏,醉臉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紅。
在性情,在放浪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