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失控的巨兵

言曰當然何其傲慢

凡俗一詞何等凄慘

人生而不同

人生而不等

世間或有難以安生者

無情中庸譏其為異端

若奉多數以正義

則正義不過威力暴力又一畸貌

受夢所魘,這事再平常不過。

被自己的呻吟聲吵醒,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了。一睜開眼,有著琴音樣貌的職神就面露擔憂,直探頭盯著自己瞧——此番情景更一再上演。

不過——

「……」

曉月再次眨了眨眼,眉宇跟著攏起。

這是由於盯著他的臉看的,是兩個人。

琴音——以及沙霧。

沙霧並不像琴音,她沒有探身過來,只是微微側著頭,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表情依然倦怠、讀不出情緒——不像在替曉月擔心的樣子。曉月為惡夢囈語,她純粹對這事感興趣,應該只是如此罷了。

「曉月大人,您怎麼了?」

琴音朝他詢問道。

「您似乎在作惡夢。」

「夢到平常那些。」

「是什麼樣的夢?」

「就平常那些。」

這番對話也是常有的事——半是儀式,不,半似客套關心。

職神並不知道教訓是什麼意思。不論好壞,職神一舉一動都是臨摹故人的殘像罷了,人格上並不會有所成長,外貌也不會產生變化。

正因如此,才令人感到哀傷。

與生前無異的身姿原封不動呈現在眼前,但她是已故之人——職神的時間停止流逝,這點重複再重複、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

「……你看什麼。」

曉月朝沙霧開口。

沙霧有些不可思議地眨著眼睛,接著像是突然閃過什麼念頭,小聲說道:

「鬼也會……受夢魘所苦呢。」

「又不是職神或幽靈之類的。」

曉月的回應帶點自嘲味道。

「話說回來,跟妖怪也不一樣。」

談到御伽草子或民間傳奇里的妖怪,跟曉月這種「鬼」有著根本差異。

鬼的身體也好、心靈也好,與人類並無太大不同。起碼曉月本身是這麼認知的。搞不好在人群里,某些人導術適性特別優秀,像要佐證這點,額頭才會長出那種「東西」——這就是「鬼」。

但世人的想法並不是這樣。

「鬼」之所以受人畏懼——原因主要是出在「誕生方式」。

萬物皆是先有因才有果。

這是再當然不過的自然法則。

說到生命,道理也一樣——先有父母才能生下子嗣。

若某樣東西自一無所有的虛無中誕生,那真的是生命嗎?

大家自然會如此思考。

如此這般,沒有父母這項初因就誕生到世上的果——打從出生就逸脫世理,人們稱之為「鬼」。曉月沒有出生時的記憶,對這種說詞抱持懷疑態度。但他並沒有遇過其他的鬼,實在無從查證。

「我有具血肉之軀。就算因惡夢所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

「莫非你對鬼有興趣?」

「……這……」

沙霧困惑地低下頭去,沉默不語。

見她這種表現,曉月定定地凝視了一陣子——

「……好了,接下來怎麼辦。」

一路上窮追不捨,終於抓到九十九眾的尾巴,還跟對方交手了。

但救起沙霧時讓對方給逃了——手邊線索只剩她。但不管怎麼問,沙霧總是支吾其詞,給不出像樣答案,如果動用蠻力強加逼問,又得跟護法獸鬧個沒完沒了。

情況就只有麻煩兩個字。

「總而言之,曉月大人,是否要先確保兵糧無虞。」

——琴音的表現就像靈機一閃,她朝曉月進言。

確實,為了尋找九十九眾搭的船隻,機獸車在這片松林已經停了十天以上,食物存糧差不多快見底了。

「這附近有個港町吧。」

印象中記得有個叫江羽的港町才對。

在阿藝藩里算規模數一數二的港都,領主的館邸似乎也在那。

(假定那艘船要前往江羽似乎比較合理。要是他們想去其他港口,應該會選距岸更遠的航路才對。)

既然如此,前往江羽的話,或許就能查出什麼線索也不一定。

「就去那看看吧。」

曉月沉吟道。

琴音簡短地答了聲「遵命」——當然了,沙霧並沒有反對,亦不做肯定,她只是郁著一張臉,持續凝視曉月。

江羽是座港町。

此地身兼漁港及貿易港口,有許多人進進出出——當然,不只是稅收,這裡逕入的金額也很龐大。熱鬧情況不負盛名,處處可見外來客的身影,就算混進一、兩個來路不明的傢伙,乍看還是不明顯。

機關獸車也是同理。

只原之戰過後,官方下令禁止打造機關甲胄新體,另一方面,機匠的技術則擴大流出,成果顯現在民間各處。機關獸車——應該說機關獸正為典型代表,它們比馬車或牛車更強力,能用於拖曳大型貨物車,只要權水能便宜購入,使用上便比活生生的野獸更省事、省錢。於是……走陸路運輸時,有愈來愈多商人採用機關獸車。

江羽町也不落人後,為了放置機關獸車,還設了專屬廣場。

曉月將機關獸車安置在此處,帶著沙霧走入市集。

「首先……要祭祭五臟廟。」

沉月喃喃說道,步行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沙霧在他右後方半步外,跟在身邊默默走著。

這種狀態持續了一段時間,邊走邊物色餐館——

「……我說,你是怎樣。」

突然間,曉月沒頭沒腦地問道。

「……?」

「看你也不打算逃嘛。明明有好幾次機會可逃。」

曉月稍微放慢步調,走在沙霧身旁說道。

「因為……」

沙霧一瞬之間似乎在思考什麼,她低下頭去。

「職神……一直在看守……」

「我這話不光指睡著的那段時間。現在人那麼多,你只要大聲尖叫跑走,應該可以逃掉吧。」

「……」

沙霧沒有回答。

八九不離十,剛才那番職神言論,大概也是另外想出的——藉口吧。

假使沙霧跟九十九眾有什麼關聯,他打算故意放她逃走,趁她試圖接觸同夥時襲擊……曉月認為這不失為一個辦法。但就算他毫無防備地假睡、帶沙霧去人煙眾多的地方,她還是沒有露出半點想逃的樣子。

「太奇怪了。」

語氣透著微妙的煩躁感,曉月再朝她問話:

「你到底想怎樣?腦子都在想些什麼?就算你真的不知道九十九眾,即便如此,你又是什麼人,為何要搭上那艘船?身上明明就有那麼強的護法獸跟著,不可能被拐走吧?」

「……」

「果然,還是打算裝啞吧嗎?」

曉月目光銳利地瞥向沙霧——接著抬手掀起近在一旁的餐館門帘。

幕府的「軍神」——諸如此類,確實是很威猛的稱號沒錯。

實際上,在遠離江渡或德河直轄領地處,他們反倒常被當成麻煩人物,一舉一動都惹人嫌。由於戰功彪炳、武藝精湛,看在他人眼中不同於一般尋常武士……一切的一切,在在表示天部眾即威力象徵,據說他們甚至能以一擋千,比較起來,是方便派遣的實質武力。

到了派遣地不做動靜也罷,光待著就有威嚇效果。

正因如此——詩織亦不作他想,身處阿藝藩,定會受藩主福島正憲刁難,這件事她早有覺悟。

然而,一天到晚與福島宅邸為鄰還真是把人悶壞了。

特別是詩織他們這些天部眾的隨從,只因有所相關就受牽連、照樣被人刁難,範圍擴及部下、維護相關的導術師或工匠們,就算打著「這事早在預料之中」這句話要他們隱忍,大家還是難以接受。

基於上述原因——

「接下來——您打算如何應對?」

走在身旁的兵衛出聲問道。

詩織及兵衛、其他還有半數的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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