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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上發生的事之中,對我來說具有重要涵義的有兩件。
第一點是堀不在教室里。
也許是因為感冒了,也有可能只是因為不想來上學,但我覺得她的缺席跟真邊有關。
昨天堀和真邊兩人單獨見面。聽真邊說,那個沉默寡言的堀說了很多話。真邊常常會毫無自覺地傷害到別人,過度相信正確事物的正確性。如果堀因此受傷,那並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點是真邊在教室里。
昨天晚上她應該爬上了階梯,與魔女見面,離開這座島,去和大地的家人見面——真邊的這項計畫恐怕從第一步就失敗了。
假如真邊由宇真的無聲無息地從這座島上消失就好了,那會是最好的結果。我可以找回宛如窗邊的觀葉植物般安靜平穩的生活,就只要邊進行光合作用,邊等待澆水的時刻。但事情卻不是那麼一回事,所以我還得暫時承受一些辛苦。
堀不在教室里、真邊在教室里,除了這兩件事之外,其他都無所謂。做了令人懷念的夢也好,因為稍微感冒而腦袋有點昏沉也好,或是真正的塗鴉犯身分揭曉也好。
這些全都不重要。
*
「為什麼要自首呢?」活了一百萬次的貓問。
「不是自首,是被人發現了。」
我倚靠在屋頂的欄杆上,拆開鮪魚三明治的包裝。這鮪魚三明治是我從學校餐廳買來當午餐的,外觀看起來不太可口。
活了一百萬次的貓將番茄汁的吸管湊到嘴邊,微微朝我瞥了一眼。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被發現吧。」
「為什麼這麼說?」
「從第一次就顯而易見了啦。你故意挑了一個絕對會被懷疑的時間點。」
「湊巧啦。我只是什麼也沒考慮。」
「那個塗鴉有什麼含意呢?」
「沒什麼意義,就跟在半夜裡奮力毆打抱枕是一樣道理,偶爾會想要發泄一下情緒嘛。」
活了一百萬次的貓哼笑一聲。
「你可以再誠實點回答我吧?我可是差點就被當成犯人了喔?」
我對這件事深感抱歉。
「可是我覺得我已經儘可能老實地回答你了。」
「你對老師也緘口不提動機吧?」
「一直都待在屋頂上的你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呢?」
「貓很擅長隱身於各種地方。」
「你聽誰說的?」
我本以為活了一百萬次的貓一定會找話隨便矇混過去,可是他卻老實地回答我。
「真邊由宇。」
「她來過這裡?」
「在第二節課結束後的休息時間。」
「為什麼?」
「不知道啦。看來我們似乎被當成哥兒們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你們說了什麼?」
「她來問我你為什麼要塗鴉。我回答她我不可能知道,就這樣啰。」
「是喔。」
我終於咬了一口鮪魚三明治。活了一百萬次的貓把雪球餅乾丟進嘴裡,那看起來似乎跟番茄汁的味道不太搭,不過每個人各有所好。
「那你為什麼要塗鴉呢?」
「你意外地很纏人呢。」
「看推理小說的時候,我最在意的就是動機,犯罪動機最具影響力。只要動機能夠讓人接受,犯人或密室,甚至詭計都只要跑跑龍套就行了。」
「動機啊。」我嘆了口氣。
有些事無法具體說明,就像雲的形狀、初戀的理由、微碳酸飲料喝起來的感覺。但是我確實給活了一百萬次的貓添了麻煩,所以我儘可能回答他。 「說得誇張一點的話,是因為我想要保護手槍星。」
「手槍星?」
「嗯。」
「它位在距離地球很遠的地方,實際上是顆非常巨大的星星。」
「對啊,比太陽還要大。」
「手槍星上存在著什麼危機?」
「手槍星必須一直高掛在遙遠的天邊,不可以被丟進階梯下的垃圾桶里。」
「你畫塗鴉就能保護得了手槍星嗎?」
「誰知道呢,我也不確定。」
真的不知道。
即使如此我仍不能袖手旁觀。過度的悲觀主義者等同於過度的樂觀主義者,既然做什麼都沒有意義,我決定把我認為最具有價值的結局當作目標。從我與真邊由宇重逢的那天早上起,我就如此決定了。
活了一百萬次的貓把臉轉向我。就像真正的貓,用毫不動搖的眼神觀察我。
「我似乎隱約明白你的目的了。」
我並不想聽他的推理,不管他猜對或猜錯都無所謂。
「這次害你無端卷進這灘渾水,我必須好好向你道歉。」
對不起。
關於這次的事,我必須跟許多人道歉。匿名老師沒怎麼斥責我,只是很有耐心地問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責備我的人反倒是班長。佐佐岡則對我說:「你也邀我一下嘛。」
包含活了一百萬次的貓在內的四個人,我想竭盡所能地鄭重對他們道歉。但是鄭重道歉比想像中還要難,因為我不太懂如何把感情注入言語中。
「只不過是塗鴉而已嘛。」活了一百萬次的貓說。
「不管是誰,就算是我,偶爾也會想任性一下,在活著時給這個世界添些麻煩。單純只是你這次的任性有些明顯罷了。」
「是這樣嗎?」
「對啊,貓可是任性的專家喔。」
即便如此,塗鴉還是不對的行為。這跟人類只要活著,就會在無可奈何下替周圍帶來麻煩是不一樣的。
而且我還有其他不得不道歉的事。
「對於給你添麻煩,我覺得很不好意思,真的。但是我一點都不後悔。」
就算時間可以重來一次,我肯定還是會畫下塗鴉。就算我知道活了一百萬次的貓可能被懷疑是犯人,我也不會改變任何行動。
「我差不多該走了。」
我從他身邊站了起來。
「我會祈禱你能夠一直不後悔地過下去。」活了一百萬次的貓說。
「謝謝。」我回答。
活了一百萬次的貓是好人,我很喜歡他。但即使如此,無論會給他帶來多少麻煩,我都有想守護的東西。
從很久以前,我就有一樣絕對不能放棄的東西。
*
放學後我被真邊叫住。
「有件事希望你回答我。」她說。
今天還沒真正跟真邊交談過。
我搖搖頭。
「抱歉,我趕時間。」
「你要去哪裡?」
「去探望堀。」
「我可以跟去嗎?」
「不,我一個人去比較好。」
帶著真邊一起去的話,問題似乎會變得更複雜。而且現在我並不太想跟她在一起。
真邊看似還有話想說,卻很難得地欲言又止,一副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表達的樣子。
或許就這麼離去比較好,但我還是開口說:
「堀很不善於表達。」
「嗯,似乎是這樣呢。」
「她不擅長的程度,是你和我都無法想像的。」
北極熊有北極熊的難處、深海魚有深海魚的苦衷,堀的難題也只屬於她,周圍的人不容置喙。
「你有什麼話想托我帶給她嗎?」
真邊無言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表示:
「我聽說記住很多小知識的話,日常對話就會變得比較容易。」
她總是正確的,但這並不代表她能理解問題的本質。
這一次我轉過了身,背對真邊,快步走出教室。
*
與堀相遇大概是在三個月前。
也就是我來到階梯島的那天——與其說是來到,感覺更像是被人丟進這座島。
印象中最初看到的景色是海。那是片未曾見過的狹小海灘,八月的太陽毫不留情地暴露在藍天上,烤炙白色的沙。
當下,我自然無法理解為何眼前會出現一片大海,畢竟前一刻我明明還在住家附近的公園裡走著。可是環顧四周,仰望天空,這裡毫無疑問是片沙灘。風把海潮特有的咸濕氣味送進鼻腔,波浪反覆重重拍打沙岸發出確實的聲響。
我出神地眺望著地平線好一陣子,又或者我其實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