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阿特拉斯的契約 上 第四章

1

"昨天怎麼樣?"

溫柔的聲音傳進耳朵。

我依舊茫然地呆站著。無法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你不是去替新來的客人帶路了嗎?好像是叫埃爾梅羅Ⅱ世先生吧。"

"咦,啊……對。"

這些話也似曾相識。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在認識師父後的第二天早上。這樣說來想到當時的季節,現在的這份炎熱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究竟發生了什麼。

這隻有穿越時空才有可能發生的互動,是怎麼回事?

最重要的是,與我說話的人如假包換是我的母親。她帶著和當時同樣的表情,問出的同樣的問題,我該怎麼回答才好?

"媽媽……"

我低喃道,然後突然反應過來,猛地轉過頭望向鏡子。

【是我平時的臉。弗拉特施加的幻術,已經解開了】。如果是真的回到了過去的話,那麼臉和衣服都和當時一樣也是理所當然。自從到了倫敦以後,我穿的大多是萊妮絲和師父為我挑選的衣服,和我以前的服裝風格迥異。

我壓抑著這些變化帶來的驚愕坐到桌旁,媽媽馬上麻利地為我端上了早餐。剛出爐的麵包配上新鮮的牛奶,再加上洋蔥泡菜和清晨的陽光。每一樣的事物都幾乎讓我為之顫抖。

"昨晚,我做了個怪夢。"

坐在對面的母親低聲道。

她撕開麵包,塗上奶油。傳來一股甜美又溫柔的香氣。還記得我小時候總會忍不住塗一大堆上去,因此老是被批評。

"我夢見那位客人把你帶走了。很奇怪吧。明明不可能發生這種事的。"

"……是啊。"

我惴惴不安地點了點頭。

以前有過這樣的對話嗎。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因為這驚人的事態,我現在還沒有擺脫困惑,心臟依然劇烈地跳動著。

我也開始動起了面前的早餐。

還是那吃過幾百次的味道。雖然樸素的與我在倫敦被招待過的華麗料理完全無法相提並論,但味道卻毫不遜色。然而,現在我卻因為過分的恐懼,連將其咽下都感到猶豫。

不知噎到多少次後,我終於全部吃完了,就在這時,母親站了起來。

"那媽媽去向聖母大人祈禱了,之後還要去見一下大奶奶。替我向貝爾薩克先生問聲好。"

她走出了兩三步,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

"對了對了。雖然守墓人的工作很重要,但可不能一門心思全撲在上面。畢竟你可是非常重要的神子啊。"

這句話我聽到過無數回。

儘管從未忘記過,但在生活在倫敦的日子裡,在參與進諸多案件的日子裡,逐漸變得模糊了。光是從母親口中聽到這句話,我就會產生一種彷彿被人掐住脖子一般的感覺。

"……知道了。"

我又一次低下了頭了。

這次母親徹底離開了,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間。

在房間的角落裡,我小聲地呼喚道。

"……亞德。"

如同祈求一般。

當時的亞德還是很多嘴的。是還成天叫我慢性子格蕾時的亞德。那個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捉弄我,笑話我,總是愉快地嬉笑著的,討人厭的匣子。對我來說,是這個村子裡唯一的——

然而,沒有回應。

我情不自禁地解開了固定器(Hook),把籠子從右肩拖了出來。小小的匣子上的眼睛緊閉著,彷彿從一開始就是雕刻成那樣的似的。

"……亞德。為什麼,亞德……"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沒有醒來陪我呢。

我緊抱著籠子,一時間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2

最終我還是離開了家,踉踉蹌蹌地走在村子裡。

居民現在全都回來了。雖然在自己離開故鄉以前的過去中這是當然的,但連同突然返回初夏的天氣一起,讓我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幽靈一樣。

如果我是在白日做夢就好了。

然而,像這樣擦拭著汗水行走在村中,另一種妄想無法剋制地涌了上來。

(彷彿……)

離開故鄉,到達倫敦後遇到的那些案件才是夢。

不,這個想法才是正常的吧。像我這樣的人會被魔術師的學府招收,還成為了君主(Lord)之一的內弟子,數次死裡逃生這種事,只能說想像力豐富也要有個限度吧。雖然我確實很喜歡看書,只要一有時間就泡在書堆里,但看到產生妄想也太誇張了。

"……不對。我確實到過那裡。"

我搖了搖頭。堅決地說道。

不這樣做的話,瞬間我就會隨波逐流。不管是高山特有的清爽空氣,還是強烈的陽光,還有土地的氣味,破舊的房子,這一切對我而言都太過熟悉了。正因為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才讓我熟悉到害怕。

在教會門前,我遇到了幾乎是球形的人物。

疊成三層的下巴,還有會讓人聯想到大象或者河馬的肚子,讓人覺得他能穿得下司祭服簡直不可思議。彷彿是戳在上面的短粗手腳,說不定還會讓有些人感覺到幽默。

是費爾南德司祭。

站在他身邊的,是可愛地嘟起下唇的雀斑修女。

"你這是咋的啦?"

修女突然向我搭話。

"怎、怎麼了。"

"看你臉色不太好啊。你的身體對這個村子來說很重要吧。帶著這樣的表情晃晃悠悠的,不是很讓人擔心嗎?"

"……謝謝、您。"

意料之外的話語,讓我不禁眨了眨眼。費爾南德司祭和伊爾米婭修女是這個村中為數不多不把我神聖化的人,但在記憶中也沒有像這樣被搭過話。

費爾南德司祭從旁看著我們的對話,然後,

"呼嗯。剛才令堂過來說想要向聖母進行祈禱,你也是嗎?"

談起了正事。

"啊,不是,我並沒有這樣的打算。"

"那就和平時一樣是去找貝爾薩克閣下的吧。"

司祭點了點頭,脖子附近的肉也跟著抖動著。

"對了,聽說格蕾閣下昨天為客人們做了嚮導是嗎。"

"……啊,是的。"

"他們有說起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嗎?"

"沒、沒有。我們沒聊過這件事。"

印象中是這樣的。

回想半年前,自己當時大概就只是解說了墓地和村子的情況而已。雖然細節已經記不清了,不過大致上應該是沒錯的。

"是嗎。當然最好的情況就是他們只是單純來旅遊的,但村民們的情緒也有點太緊張了。……其實我到教會赴任的時候也是這樣,他們對外部因子確實有點太敏感了。"

最後那句話似乎只是他的自言自語。

"如果有什麼煩惱的話,請儘管說。我不是一直都說嗎,教會的大門無論何時都是敞開的,而且假如能為了聖母大人以外的事來找我們的話,我也會很高興的。"

"……非常感謝。司祭先生和修女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買東西。今天不是有行商要來嗎。"

修女用手掌扇著風。

儘管村子到現在都還沒有從外界通電,不過定期還是會有工商業者運來天然氣等資源。我的書也都是通過這個渠道買來的。

"好了伊爾米婭,咱們走吧。"

"好啦好啦,司祭大人。要是走得太急你的膝蓋會受不了吧。畢竟也到歲數了。"

"嗚咕。"

修女聳聳肩膀,費爾南德司祭瞪了她一眼,然後慢慢開始前進。

無論如何,與這兩人的對話確實讓我找回了一些冷靜。

我閉目思考道。

(……到底。)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還是搞不明白。

不過,如果這就是以前的日常的話,那麼該去的地方就已經決定了。

於是,我繞過教會來到了破屋,一種清脆的聲音迎接著我。

身著黑衣的老人,現在正好在劈柴。

他單手拿著長度可能堪比成年女性腰圍的巨斧,有節奏地劈砍著今天需要用到的木材。對我來說這原本是已經司空見慣的景象了,但現在我才認識到,以貝爾薩克的年齡能做到這樣的事究竟有多驚人。

他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我說道。

"今天來的有點晚啊,格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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