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阿特拉斯的契約 上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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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剛剛步入盛夏的時候。

話雖如此,但其實倫敦的夏天基本上都很涼爽。

畢竟最高氣溫有時都不一定能達到二十五度。平均氣溫更是不過十五度左右,到了晚上甚至要採取防寒措施。而看著那些大意地一身清涼到此因而染上感冒白白浪費掉大好旅行的觀光客們偷偷幸災樂禍,是這個季節里我的一大樂趣。

(不過現在也有逐年升溫的趨勢,看來這個樂趣也要有壽終正寢的那一天了。)

至於變暖的原因還是去問那些研究機構吧,不過我個人也不由得要感慨一下科學終於也走到這一步了。

即便沒有魔術和奇蹟,只要那些兜里有兩個子兒的富豪傾盡全力去砍伐亞馬遜的森林,世界轉眼間就迎來了危機。這下都不用出動原子彈,就可以輕輕鬆鬆地大家一起上路了。順帶一提,在魔術的世界裡將讓事態沒有發展到那一步的原因稱之為抑止力,不過這個話題就扯太遠了,還是在此省略吧。

閑話到此。

之所以會提到倫敦的夏天,是因為發生了必須要離開那裡的要事。

「抱歉,女士。因為私事我準備去威爾士旅行一周左右。這段時間裡業務上的事交給你沒問題吧。」

兄長當時是這樣對我說的。

(我的那個兄長!因為私事!要去旅行!)

我的內心不禁亢奮了起來,希望你能夠諒解。

畢竟兄長自從被推上君主(Lord)的位置之後,一直都在以遠超我想像的認真程度履行著自己的職責。雖然他好像總是拚命忍耐著胃痛,但說實話有幾次我都覺得他差不多要溜了。為此我還特地準備了追蹤用的魔術和刑房,那時我連想都沒想過這些統統都會白費掉,實在是讓我覺得應該反思一下自己。

因此,我也不禁認真了起來。

我想方設法將必要的交涉和業務提前完成,然後把剩下的雜務推給平日里就為我們工作的二級講師夏爾丹翁,對兄長提出了自己也要同行的條件。

對了,以防萬一補充一句,我可不是擔心事到如今他還會逃走,單純只是想要趁機抓住他的弱點而已。自打將近十年前的那場發生在遠東的戰爭之後,除了作為愛好的遊戲和偶爾的書信往來之外,從他身上就幾乎感受不到曾經的私生活的氣息了,真是個難纏的對手。越是心愛的寵物,就越應該多套幾層項圈,我的直覺是這樣告訴我的。如果順便還能再欺負欺負他,那就更好了。

總之大概就是出於這樣的理由,我跟著他來到了威爾士的荒郊野嶺。

一手拎著旅行箱,我們在早上的帕丁頓車站坐上了柴油機車。

我一邊享受著獨特的顛簸,一邊獨佔了帶來的點心,就這樣度過了到威爾士首都加的夫為止的兩個小時。然後登上長途巴士,欣賞著沿途同時寫著英語和威爾士語的各色招牌,經過五個小時,接著又徒步登上山路。

小路的起伏和角度彷彿是為了高效地在人的腳上磨出泡而修建的,多半只有野獸會從這裡經過。不然我真的很想拍著闖出這條路的人的肩膀,問問他究竟有多閑。

不時能聽到高亢的鳥鳴聲。

泥土、糞便和果實腐爛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山嶽中特有的濃郁空氣。

眼前鬱郁蒼蒼的枝葉不知要延伸到何處,這樣的景色已經足以讓普通人灰心喪氣了。與其說山是異界,不如說現在我們的每一步都像是在邁向古老時代的冥府。又或者是被吞入了巨人的胃袋之中,像這樣反常的感覺在我的心底揮之不去。

順帶一提,率先示弱的人是兄長。

就在我在昏暗的坡道上遙遙領先的時候,

「……我說你、能不能、等等我。」

他用沙啞的聲音叫住了我。

「哎呀呀我說不是吧。難道這種程度你就要喊累了嗎,我的兄長。不過就是運轉魔力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而已喲?在大源(Mana)這麼豐富的地方不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可不可以不要、一臉愉悅地戳別人的痛處。」

兄長低著頭,上氣不接下氣地抗議道。

他這副模樣讓我不禁揚起了嘴角。

雖說已經有了自知之明,但兄長這人還是每次都會發自真心的不甘心起來。

不過這也就說明他還沒對自己的未來絕望吧。明明早就已經對自己的才能斷了念想,面對這個結果卻依舊沒有喪失挑戰者的氣魄。何等矛盾。不合理。但是,也正是因此兄長才有戲弄的價值——不是,才不會讓我無聊。真應該好好誇一誇把他發掘出來的年幼的我。

「而且要說的話,女士,你自己在控制魔力的時候不也有不均勻的地方嗎。這麼長時間下來,做的無用功可不能小瞧。對於從薦骨到第五塊頸椎骨之間經路的想像得更加細緻點才行。」

然後他立馬就開始了。明明自己完全不行,但對於別人的理想形態卻有著明確的概念。實在是扭曲至極。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是用來討我歡心的專用玩具嗎?

「喂喂。我如果再提升效率的話,不就要把兄長遠遠甩下了嗎。」

「就算你甩下我,我也馬上會追上。」

他說的追上,指的是距離還是魔術呢。

無論是什麼,他的逞強又一次把我逗笑了,讓我不禁停下腳步。

「這回答不錯嘛。」

我抑制著自己的嘴角,姑且按他說的那樣開始注意經路,循環魔力。

這樣做的效率好像還真不錯。說實話,要論體力的話我不一定比他好多少。所以為了緩解疲勞,我在血液循環和自律神經上施加魔力,開始以最快的速度調理身體。

順便拿出水壺,用稀釋過的葡萄酒潤了潤嗓子,然後抬頭望向山頂。

「對了,是不是快到了。」

「……地圖上是這樣。」

兄長靠在附近的一棵樹上,一邊擦汗一邊點了點頭。

他還特地從雪茄盒裡拿出了雪茄叼在嘴裡。雖然我感覺這雪茄也會消耗人的體力,但並不討厭它的香氣。況且還能順便驅趕動物。

「說起來,我記得以前兄長的課上好像說過,在險峻的山上建造建築是當時的一種流行吧。」

「沒錯。在某種宗教中,在陡峭的高山上建造寺院本身就是信仰的證明。而且對於信徒來說,在克服這種苦行的同時也獲得了成就感與歸屬感。不過這種傾向隨著時代的發展,伴隨宗教的權力化·世俗化而日漸稀薄了。畢竟留在這樣偏遠的地方是無法參與政治的。」

宗教的變遷。

即便所信仰的事物沒有改變,【信仰的方式】卻跟著時代而變化了。

隨著互聯網的普及,這種變遷將會進一步加速吧。不久之後禮拜就算變的面對電腦中的聖堂也能完成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不,說不定到那時連電腦都已經過時了。

畢竟就連不斷向著過去前進的魔術,現在也不得不接收現代的要素。

對了,儘管埃爾梅羅當初是因為先代的突然去世才會接手現代魔術科(諾利吉)的,但最近我開始覺得這之中實際上存在著某種必然。長久以來儘管被視為主要學科卻一直被棄之不顧的現代魔術科(諾利吉)迎來了君主(Lord),或許這就是時代的趨勢吧。

說實話,我覺得很有趣。

從根本上來說,還是亂世更適合我。歸根到底,如果埃爾梅羅依舊把持著礦石科(奇修亞)的話,我應該也就不會當選後繼者了吧。因為魔術刻印的問題,基本上一家之中只有一名魔術師是有意義的。本來,我應該就只會作為一個不起眼的分家的備份,在平淡中虛度掉自己的一生。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對掠奪了考古學科和礦石科兩個位置的梅亞斯提亞還是抱有那麼一丁點的感謝之情的。雖然是一有機會就誠懇細緻地揍他們一頓這種意義上的感謝。

「哼,信仰啊。話說回來,雖然現在才問,不過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的墓地。」

聽到他沙啞的聲音,我忍不住眨了眨眼。

「嗯。這我倒是聽說過。雖說在表面世界上名不見經傳,但在我們的世界裡可是最出名的陵園之一。然而儘管名聲很響亮,具體位置卻不是很明確……是嗎,原來在威爾士嗎。這還真是盲點。」

我把手抵在嘴唇上嘀咕道,兄長對此輕輕地嘆了口氣。

像是要攪亂雪茄的白煙一般,他動了動手指。這是他為了讓自己的頭腦活動起來的類似熱身活動一樣的動作。

然後,

「在到達之前,先來上堂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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