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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霧氣極為濃重。
缺了幾許的圓月也僅僅灑下一絲銀光,滲入雲層。在深夜的此刻,路上沒有行人往來的氣息,凍結般的寂靜侵蝕黑暗。
三天後。
邀請函上指定的地點,是郊外的老車站。
此處在多次更改行駿路線時淘汰,早已喪失作為車站的功能。站內當然也已經關閉,唯獨保留著作為「車站」的外貌。建築物入口自然遭到了封鎖,老師卻不以為意地跨越柵欄踏入車站內。
只是,我不禁停下腳步。
單純的廢棄車站入口,只有今天看來像通往煉獄的──巨大怪物張開準備嚼碎粗心闖入者的血盆大口。
「老師……」
「別擔心。」
老師簡潔地說。
受到那句話鼓勵,我也翻越柵欄。
「那個……」
另一個人從我身後出聲。
人影立刻從黑夜中浮現,化為眼鏡少年的身形。
「謝謝老師帶我同行!」
卡雷斯‧佛爾韋奇。
先前向老師學習亞托拉姆原始電池技術的學生。我聽說他十八歲,但或許是臉上長著雀斑的緣故,看起來意外地孩子氣。
「什麼帶你同行,是你不請自來吧。」
老師冷冷地嘆息。
聽他指出這一點,卡雷斯低頭垂下肩膀。
「……我為偷聽談話這件事道歉。」
「我不是在責怪你。畢竟那本來是費拉特設置的機關。」
那個原始電池是費拉特解析過的術式,經由老師協助後重現的產物,不過,那名少年當時似乎在術式中加入針對老師的竊聽魔術。只是他設置之後遺忘了那個術式,導致碰巧發現的卡雷斯聽見我與老師的對話。
做到那種地步,本人卻忘記這件事返回故鄉,該說確實很符合號稱「天才傻瓜」的少年特色嗎?
「不管人在不在身邊,那傢伙都會到處製造麻煩。」
老師氣憤地皺起眉頭。
唯獨這種反應很像平常的老師。我好像還聽到他小聲地用粗話咒罵,不過就假裝沒聽見吧。
「對不起。即使如此,我怎麼樣也無法忽略魔眼搜集列車這個字眼。」
卡雷斯一臉歉疚地說。
近來我周遭的人道歉時都抬頭挺胸或絲毫不感到抱歉,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很新鮮的反應。
說不定是因為這樣。
「……你為什麼那麼在意呢?」
我忍不住主動發問。
於是,卡雷斯為難地搔搔臉頰。
「因為我一直認為自己無法成為魔術師。」
「無法成為魔術師?」
「我的姊姊太優秀了,我一直是個備用品。當身體有問題的姊姊萬一病倒時,需要的備用品。」
他說出帶著自嘲意味的台詞。
然而,作弟弟的他眼中有像字面上的不甘心──以及大約等量,近似於自豪的感情。
「可是,結果姊姊沒有繼承家業。明明大家都說她去鐘塔也必定會成功,她卻拋下那一切出走……最後,改由我繼承魔術刻印。哈哈,話雖這麼說,姑且不論姊姊,佛爾韋奇家本來就是江河日下的家系。」
他苦笑著聳聳肩。
「所以,凡是有我能學習的東西,我都想盡量學習。儘管沒有錢移植魔眼,既然魔眼搜集列車這種事物真的存在,我想親眼目睹。」
少年明確地斷言。
只是因為那裡有他能學習的東西,所以他想學習。
(……意外地很像魔術師?)
我也那麼想著。
老師沒有在這個危險局面拒絕讓他同行,也是看在少年洋溢的熱誠份上吧。不,搞不好激起熱誠的自卑感,對老師來說是無法將他棄之不顧的因素。
……因為我也對那個部分有所共鳴。
「自我介紹結束了?」
老師向我們開口。
他不知何時拿出雪茄,任煙霧冉冉飄蕩,好像在等我們說完話。這個人奇妙地循規蹈矩的一面真的很難懂。
「對了。」
我拋出話頭。
「為什麼老師也戴眼鏡呢?」
「這是魔眼封印。因為匆忙準備,對方可是趁人之危,獅子大開口啊。」
老師推了推眼鏡中梁,不悅地這麼說。我記得魔眼封印是應付魔眼的禮裝。
「我不可能不對魔眼搜集列車做任何準備。瞪一眼就讓心臟停止跳動還算好的,如果被強行締結什麼不倫不類的『強制』或『契約』,那會連哭都哭不出來。」
好像有幾種魔眼會跳過儀式等過程及階段,只將結果強加於作用對象身上。老師的眼鏡似乎是因應這種魔術的措施。
無論如何,戴上眼鏡的老師很少見,讓我不由得直視著他。
不過,老師快步走入車站內部。
幾道人影分散落在昏暗的月台上。
(他們同樣是……受邀賓客?)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機關,一兩盞理應遭到廢棄的瓦斯燈投射出光線。
薄霧彷佛要遮蓋朦朧的燈光般籠罩四周,整然的石造拱門並列,大小不一的人影各自佇立。那種風情本身簡直像百年前的昔日景象。當時的民眾對於冒出大量濃煙的火車頭到底有何看法呢?
接著,一個人影發現我們,走了過來。
「許久不見,艾梅洛閣下Ⅱ世。」
「……你、是……!」
我不禁屏住呼吸。
我不可能認錯那布料上描繪著繽紛花卉的民族服裝──記得是叫友禪振袖的服飾。戴眼鏡的美麗女子沉穩地嫣然微笑。
「……我就覺得會遇見你……」
老師說出開場白。
「你會過來,代表法政科有插手魔眼搜集列車的拍賣會嗎?」
「法政科……!」
我感受到背後的卡雷斯也僵住不動。
這也難怪。不屬於鐘塔的十二個研究方針,十二科的任何一科──從外側監視魔術協會的第一原則執行局──法政科。不同於同樣追求神秘的魔術師們,屬於管理、控制神秘一方的其中一人。
化野菱理。
從前在剝離城阿德拉遇見的她,再度現身。
「不,今天我是來處理個人事務。」
菱理搖搖頭說道。
我實在無法置信。因為在上次的案件中,這位女性在某種意義上是超越兇手的幕後黑手。就算並非如此,經營鐘塔的法政科在思想及方向上也不同於其他魔術師。感覺就像突然有人遞來一杯下了毒的葡萄酒一樣。
不過,現在沒有時間探詢此事。
因為廢棄的月台上響起另一道清澈的嗓音。
「──我正想著不只法政科的老鼠,連哪邊的君主都來了,原來是傳聞中的現代魔術科啊。」
我回過頭──視線需要稍微往下看。
年約十一二歲,美麗的少女驕傲自大地揚起下巴,以手指梳理艷麗的銀髮,琥珀色的眼眸瞪著我們。
「哎呀……」
老師眨眨眼。
他將雪茄收回雪茄盒,彬彬有禮地低頭致意。
「久疏問候,女士。」
「哼。即使是現代魔術科的傀儡,至少也記得我的長相吧?」
少女吐出與年幼不相稱的辛辣言詞。
雖然這是如假包換的事實,能對好歹身為君主的老師當面拋出這等狂言的人並不多。
「……這位是?」
注意到我的呢喃,銀髮少女將手放在胸前,報上姓名。
「我叫奧嘉瑪麗。奧嘉瑪麗‧艾斯米雷特‧艾寧姆斯菲亞。」
這個名字有些熟悉。
老師補充道:
「艾寧姆斯菲亞。也就是天體科艾寧姆斯菲亞君主的女兒。」
「君主之女……!」
我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工夫才忍住沒喊出來。
法政科與新出現的君主之女。
光是這個事實,就讓我覺得此地彷佛化為異界。老實說,我之所以沒感到暈眩,是因為背後的卡雷斯受到更大的衝擊,驚訝得雙眼圓睜。就算聽過魔眼搜集列車的威名,他肯定想不到有如此重量級的受遨賓客。
「我知道。你是上一代君主──肯尼斯‧艾梅洛‧亞奇伯的替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