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雙貌塔伊澤盧瑪 下 序章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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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為人類會成長嗎?」

那句話宛如祈禱一樣。

明明單從字面含意來看,反倒可以解釋為傲慢的──凡人不論走到哪裡都是凡人──這種常見的拒絕意味,話者卻無比真摯,聽起來甚至像在話中託付了無可取代的願望。

這句話說不定與當時的舞台很相稱。

在古老冷清的教會裡,塗黑的聖母像俯視著我們。儘管那實際上並非聖母像之類的安分事物,至少他們是如此告訴周遭的民眾。

接著他問:

「反覆用功學習,變得擅長計算、得以默背歷史。像這種意義的進步確實有可能。我的學生中也有好幾個人在給予符合個性與特質的小建議後,立刻表現出顯目的發展。可是在本質上,那種進步可以稱為人類的成長嗎?」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如此直率的發問。

對了,一般情況或許不同。回想起來,從我懂事後幾乎不記得曾經被他人盯著看。我在團體中總是特別孤獨的,總是受到愛護被排斥在外,由於這個緣故,能與我正常交談的只有被賦予人格的魔術禮裝。

我一直蜷縮在過於寬廣的教會建地內。度過受到周遭許多人期待,同時一事無成,總是持續別開目光的人生。

──這個世界為什麼沒有色彩呢?

我總是這麼想。

不,我明白真正的原因不在於世界。是自己映出世界的眼眸模糊不清,因此無論去哪裡都無法逃離黑白的世界。

灰色的Gray。

陰鬱的Gray。

灰色地帶Gray。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無論逃到哪裡,都是這樣的存在。相比之下,埋葬於大地下的人們是多麼誠實啊。他們不再撒謊,從所有虛榮與慾望中獲得解放,無比自由。和如此凄慘又難看的我之間有遠超過雲泥之別的差距。

……那個人在我已經放棄,徹底認命,甚至對蜷縮都感到疲憊不堪時前來。

我記得他一如往常地抽著雪茄。

他身穿漆黑西裝,背對著從彩繪玻璃外以斜角射入室內的陽光。逆光的表情很嚴肅,明明應該是獨當一面的成年人,卻有些像少年。

「可是……」

我開口出聲。

「你……不是鐘塔里最成功的人物之一嗎?」

以當時的我來說,那是相當罕見──涉及他人情況的台詞。我不知道為什麼。然而,我動了問問看那個人的念頭。即使稍微改變平常的作風,我也想試著問他。

而他不甘情願地承認。

「……沒錯,我在這九年多中獲得了一定程度的地位。」

他的聲音中充滿感嘆和遺憾,與獲得地位之類的言詞不相稱。

宛如陳舊的齒輪嘎吱作響,他發出低沉的呻吟並攤開手。之後交叉握起戴著黑色手套的十指再次開口:

「我變得比從前更能運用正規魔術,也學會無聊的策略和談判手法。關於魔術的造詣應該也稱得上像樣一些了……可是,那又算什麼?」

連我都察覺,他在那段時間中的拚命積累。

那恐怕是段粉身碎骨般的艱辛時光才對。我不聰明,也不了解他所屬的鐘塔,卻能充分想像到他是多麼努力鑽研與自製,才達到如今的地位。

此刻,他正在否定那一切。

「……從前,我參加過在極東的一場戰爭。」

他說。

他丟下跟不上突然改變的話題的我,續道:

「在那場戰爭中有許多英靈和主人。英靈不用多說,簽訂契約的主人們也都是如今的我無從相提並論的高手與殺手。要說在這些人物中,遠比現在更不成熟的我為何能倖存,沒有比幸運更好的答案。由於太過青澀,其他人都不怎麼關注我。是啊,換成是如今的我大概會受到防備,反而輕易地遭到殺害。」

他的話語沒有任何預測成分。

雖然說是大概,背後卻帶著他多半在腦海中做過幾百次、幾千次精密模擬的重量。在那些模擬情境中,他到底死了多少次?

他在教會冰冷的空氣中開口:

「既然如此,從前的我不是比現在的我優秀嗎?」

「……如你所說,那是幸運所致吧。」

我也支支吾吾地反駁。

因為我覺得必須這麼做。

可是──

「沒錯,你說得對。不過,被那種幸運和巧合推翻的東西可以稱為成長嗎?」

「…………」

話題回到一開始的問題。

他不是在引導對話走向,只是從一開始就在談論同件事。即使話多也並非巧舌如簧,僅僅過於正直地對一個問題追究到底,似乎是他的作風。

那認真的態度過於笨拙,令人不禁苦笑。

儘管其他人或許都不會這樣理解。

「些微的幸運和巧合會決定人生的分歧。那麼,人類在真正的意義上有所謂的成長嗎?其實人人都依舊是幼童,想服從於某個更卓越……與生俱來的王者不是嗎?」

他的口吻看似認命地接受世界就是那樣,卻又在對誰反駁怎麼可以繼續這樣下去。

他究竟是在向誰說話?

像在瞪著棲息在地獄的東西,他越說越起勁。

「我沒有任何成長,從那時候起沒有任何改變,完全沒接近我想成為的自己。」

「…………」

那番話在滲血。

靈魂的傷口絕不會痊癒,至今仍流出鮮紅的血液。不,他像在要求傷勢別痊癒一般抓撓著傷口。因為讓靈魂抽痛的痛楚能夠使他回憶起最初的衝動。

「我想改變。」

他的年紀已經將近三十歲了吧。

在那種年齡,還是飛黃騰達到連同行都瞠目結舌的人,為何會說出想改變之類的話?更何況,那個契機絕非閃閃發光的事物。那不可能是抓住星辰的天才會說出口且無止境的上進心。

(……厭惡。)

我心想。

那是我極其熟悉的感情。如泥濘般填塞在自己肌膚底下的東西。

(……啊啊……)

那一刻,我明白了。

故鄉的人們說我應該有更多改變。應該活用難得的資質,身具才能者不為世界有所貢獻本身即為難以饒恕的罪惡。

又或者是偶爾流通到這種偏遠鄉下的書籍中,得意洋洋地宣稱人應該接納原有的自我的言論。說什麼不論是無聊的自己或難堪的自己都保持原狀就好,灌輸讀者不負責任的甜言蜜語,曾讓我看得皺眉。

這個人和那些說法的任何一種都不同。

即使不看刻在他眉心的皺紋,不確認他緊抿著的嘴唇,這件事也清晰地傳達過來。他拒絕輕易地改變與怠惰地不變。

「但是……不,所以,我希望你過來。」

他說:

「這只是我的任性。我未必能準備好你能夠接受的報酬與未來,也許反倒會讓你面臨危險。就算撕裂這張嘴,我也說不出我會保護你這種話。不僅要由你保護我,最後只有我倖存的可能性也很高。」

他一字一句誠實地說。

雖然我想他也不必從壞處開始說起,但那大概是他的特質。

「…………」

那份誠實讓我窺見另一個事實。

如同滲入言語中的血,如同挖穿靈魂的傷口,這個人此刻依然痛苦著。他對過去的選擇、現在的生活方式、未來可能造訪的可能性感到懊惱,宛如肺腑被刺穿一般痛苦。

所以,是那番話,而非道理讓我深有所感。

「縱然如此……我希望你過來。」

「…………」

讓我覺得,這樣的話可以接受。

如果他願意陪我一起煩惱。

如果他願意陪我一起痛苦。

如果他願意陪我一起受傷。

那肯定會比無論多高明的賢者給的答案,更能成為我的路標……他讓我得以這麼認為。

「……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我開口。

「請一直……討厭我的臉。」

至今我仍忘不了他驚慌失措的神情。

他應該是個好人。好到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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