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倫敦搭乘西海岸幹線約三個半小時,在途中的奧克森霍姆站轉車後,不久就抵達溫德米爾。
湖區。
英國為數不多的知名渡假勝地,是一片風光明媚的土地。如果說是彼得兔的故鄉,大概有些人會知道吧。彼得兔的作者碧雅翠絲‧波特【Heleri Potter】將她鍾愛,受到山巒湖泊環抱的風景,與棲息在那片牧草地上的野兔群化為圖畫書,至今依然在全世界閱讀流傳。
下了火車,馬上就有一輛馬車等著,辨認出我們的身影后,貌似車夫的人摘下帽子行禮。
「恭候大駕,您是萊涅絲‧艾梅洛‧亞奇索特小姐吧。」
車夫詢問。
「拜隆吩咐我前來接您,請上車。」
「那我就不客氣了。」
格蕾左顧右盼地望著我,但我悠然地點頭。這時候婉拒也沒有任何意義。我一手提著行李箱迅速坐上馬車,催促後面的格蕾也跟上來。
馬匹挨了一鞭,嘶鳴著邁開步伐。
平地當然不用說,馬車在相當險峻的山路上也優雅地前行。
明明是由動物拖行,卻幾乎感受不到上下震動,大概是某種魔術的效果。說不定就像我對行李箱施加的重量操作魔術,或是對車身施加了一點浮游魔術。
不久後──
「……好像看得見了。」
我用下顎比向車窗。
有兩座塔佇立在湖畔。
用現代基準來說,那棟建築物的規模不算巨大,頂多相當於四層樓高的大樓。只是兩座塔莫名傾斜聳立的造型十分酷似。
「那兩座塔好像稱作雙貌塔,或是綴上管理這片土地的家族名稱,稱之為雙貌塔伊澤盧瑪。」
「雙貌塔伊澤盧瑪……」
格蕾喃喃地覆述。
「東側是陽之塔,西側則是月之塔。」
也許是聽見談話內容,車夫的聲音傳進馬車裡頭。
陽之塔。
月之塔。
也就是指太陽和月亮吧。不過對我個人而言,印象上更像等待獵物落網的蟻獅。
工房當然不用說,魔術師的領地首先會優化為最契合該家族的狀態。簡單來說,領地就像要塞一樣,甚至連一捧沙、一口空氣都不知道何時會與我們為敵。非比尋常的緊張感讓我不禁揚起嘴角。
這一次,馬車在月之塔旁停下。
「會場在這邊──那麼,請玩得盡興。」
車夫頷首致意。
我們下了馬車,沒多久後,那名車夫與馬車融化了。
宛如童話故事一般,剩下的只有一個小玩具兵和一輛小馬車。
「不愧是創造科的正統分家,很擅長這類把戲嗎?」
當我不禁發出呻吟──
「──承蒙讚美,真是光榮。」
低沉的男中音響起。
「歡迎光臨,艾梅洛的小姐。」
一名留著鬍子,年約四十五歲的紳士在塔的入口恭敬地彎腰行禮。一頭棕發的他身穿硃紅色西裝,也許是腿部不便,一手拄著拐杖。
「我是拜隆‧巴爾耶雷塔‧伊澤盧瑪。感謝你遠道而來。」
「伊澤盧瑪的當家嗎?恕我未能及時問候。」
我儘可能恭敬地鞠躬。
雖然我也是名列十二君主的當家候補,但目前將席位讓給了兄長。考慮到亞奇索特本來是邊緣中的邊緣,單論門第應該是對方略勝一籌。
拜隆卿微笑地點點頭,一手指向塔的入口。
「請進,宴會已經開始了。」
2
大廳的天花板很高,充滿莊嚴的光輝。
地面鋪著彷佛一踩下去就會陷沒到腳踝的絨毛地毯,冰冷的空氣很舒適。眾人有說有笑的影子,令人聯想到幻想的風景。實際上,由於聚集於此的人幾乎都是魔術師,這正是夢的世界。
夢啊,躍動吧。
因為汝乃夜之話語的編織者。
「托利姆,我允許你自我判斷。」
「遵命,主人。」
冰冷的聲音回應我簡短的低語。
事先從行李箱取出的水銀已經在我背後形成女僕外形,不過為了慎重起見,我下命令讓她能夠自律行動。
這時,我的魔術禮裝望向大廳,一本正經地說:
「……簡直像堆糞山【I don"t know they stacked shit that high】!」
因為她說話的模樣莫名地充滿自信,令我忍不住想揍她。嗯,這肯定是從費拉特灌輸她的B級片或什麼的。幸好其他人沒聽見,之後我要宰了費拉特。
突如其來的發言讓旁邊的格蕾不知所措,深深壓低兜帽,十分小心觀察起四周。雖然她也令我很擔心,但看起來不會像托利姆瑪鎢一樣語出驚人,稍微能放心點。
我聽見華麗的音樂。
調子讓人聯想到遙在遠方的悠遠大海。
吹響的小號音色高亢;鋼琴編織出纖細的主旋律;雄壯的低音大提琴支撐著底層。優美的音樂兼具令人想跳起踢踏舞的輕巧。
「拜隆大人偏好爵士樂嗎?我本來以為一定是古典樂。」
而且還是一九三〇年代的曲子──好心情【In the Mood】。【註:作曲家喬‧加蘭(Joe Garland)於1939年創作的爵士樂熱門名曲。】
這首曲目在卡內基音樂廳的演奏也堪稱傳說,但若非兄長有不時在公寓聽老唱片的習慣,我應該也不會知道。我也滿喜歡兄長在老古董黑色圓盤上緩緩放下唱針的身影。
只是這一次,應該關注的是樂團。
(……機關樂團嗎?)
無論是小號、鋼琴還是低音大提琴,都是由樂器後方身高大約只有人類一半的機關人偶演奏。創造科的這一面近似現代科學,不過決定性的差異在於驅動他們的不是微晶片和電源,而是暴露在月光下的絲線與構成幻想種骨骼的齒輪。如今仿製人體的概念已經完全衰退,有能力創造出如此精緻人偶的魔術師應該為數不多。
機關人偶們流著汗自豪地持續演奏音樂,證明它們並非只是重播音樂的機器,而是專精於演奏的新「生物」。
「…………」
我突然將那副樣子與我們重疊在一塊兒。
不──
實際上,這些自動人偶和我們究竟有什麼差異?
因為我們同樣是花費數百年改造自己,專精於神秘的生物。就算自認作為遠離俗世的超人得到了睿智,不也是和在某人建構的舞台上持續轉動的固定齒輪一樣嗎?
(……不行,和那位兄長相處會被多餘的思考傳染。)
我微微搖頭,茫然地望向周遭。
大廳里聚集了許多人。
在場大概有數十人,所有人都是魔術師。有人手端緋紅的葡萄酒,有人在享受華麗的音樂,沉穩地談天說笑。
……至少乍看之下是如此。
「……萊涅絲小姐。」
有人揪住我的衣襬。
「什麼事,格蕾?」
「不是的,我們要怎麼辦?你在會場內有熟人嗎?」
「不。」
我向悄聲發問的少女淡淡地笑了。
「首先要『見』。」
我收斂氣息,緩緩地環顧會場大廳。
我不經意搜尋聽到的對話和辭彙,在腦海中建立包含人物地位與立場的關係圖。
「……那邊是特蘭貝利奧、特蘭貝利奧、特蘭貝利奧、梅爾阿斯提亞、特蘭貝利奧、梅爾阿斯提亞、特蘭貝利奧……唔哇,不愧是特蘭貝利奧派的社交聚會。巴露忒梅蘿派系幾乎掛零,四面楚歌也該有個限度。」
我想起中國的典故,同時發出嘆息。
從魔術師社交聚會的性質來看,確認派閥比例是當務之急。
雖然這是在初次造訪的地區舉辦的集會,大多數都是生面孔,但畢竟我從童年就習慣了參加社交聚會。只要看到對方的服飾與言行舉止,我有自信能大略辨識出其派閥。啊,順帶一提,兄長在這一點上也不及格。出自新世代暴發戶的悲哀,讓他非常不了解魔術師立場的細微之處。
「……呼嗯。總計比例是特蘭貝利奧六成、巴露忒梅蘿一成、梅爾阿斯提亞三成左右嗎?」
「這些是派閥的名稱嗎?」
「算是吧。民主主義代表特蘭貝利奧、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