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二尊 神明與兄妹

『神社裡有人家送的點心,放學後過來一趟。』

穗乃香搭上電車以後,才看見父親傳來的這封簡訊。他們這對正值青春期的女兒與父親的感情,比一般家庭的父女來得好。小時候,穗乃香尚未適應天眼,為此困惑不已,正是因為有父親的循循善誘,才能過上普通的生活。

穗乃香在最近的車站下了電車,直接前往神社。穿越硃紅色鳥居之後,她便看見在手水舍前打掃的父親。

「你回來啦~」

父親一察覺女兒到來,便主動打招呼。刻意用略微起伏的滑稽聲調說話,是父親從前就有的習慣。

「我回來了……真難得,這個時間居然是爸爸在打掃。」

每次在這個時段來神社,穗乃香總是看見孝太郎在打掃;偶爾,良彥和黃金會前來造訪,在此與孝太郎閑聊。這對穗乃香而言,是少數能夠替她的心靈帶來寧靜的光景。

「因為今天藤波不在,他去東京參加大學同學會。」

「同學會……」

穗乃香輕聲說道,又沉默下來。「東京」二字令她的心中一陣騷然。

「萩原家的孩子好像也一起去了,他們應該會在東京觀光以後才回來吧。」

父親並未察覺穗乃香的心思,繼續擺動掃帚。

「說不定也會和憐司見面呢。」

聞言,穗乃香忍不住抬起頭來。

「……藤波先生和哥哥認識嗎……?」

穗乃香和哥哥的年紀相差整整一輪,當她上小學時,哥哥正好為了讀大學而前往東京。如果他和孝太郎相識,或許是在去了東京以後。

「應該是小時候就認識了吧。憐司這陣子好像常常和孝太郎聯絡,卻完全不回家。」

父親困擾地笑了。上東京以後,哥哥回家的次數寥寥無幾,而且都是當天來回,從不在家中久留。小時候,穗乃香也常寫信,但哥哥平均五封信才會回上一封,後來漸漸地連一封也不回了。穗乃香剛買手機的頭一天,曾經傳簡訊給他,同樣沒有迴音。從前哥哥和父親似乎偶爾會聯絡,可是這兩年來音訊全無,如今,他和穗乃香已經完全沒有交流。正因為如此,哥哥雖然是家人,卻是最為遙遠的存在。或許是出於這個緣故,穗乃香覺得自己就和獨生女差不多。她是在幾乎不知手足之情為何物的狀態下長大的。

「……爸爸。」

穗乃香對著身穿袴裝的父親背影呼喚。

──哥哥是不是討厭我?

這句話湧上喉頭,但是終究沒有成聲,又被穗乃香吞回去。

「怎麼了?」

一思及這個問題必然會令父親困擾,穗乃香便說不出口。由於她擁有異於常人的能力,平時已給父母增添許多負擔,想必哥哥也是因為厭棄這樣的她,才藉上大學之便搬出去住的。

「……沒什麼。」

穗乃香搖了搖頭,拿起手邊的畚箕接收父親聚集起來的垃圾。

「好,來喝杯茶吧。」

父親催促穗乃香,走上通往社務所方向的石階。穗乃香微微地嘆了口氣,仰望變淡的天空。

妹妹是在憐司小學六年級時出生的。憐司很高興多了個妹妹,要說他是最期待母親生產的人也不為過。在病房初次見到剛出生的妹妹時,她毫不遲疑地握住憐司伸出的手指,這一瞬間,便決定了憐司溺愛妹妹的命運。

然而,妹妹快滿一歲時,不可思議的行動變得顯著。她常盯著空無一物的地方,或是指著空中發笑,次數遠比同齡幼兒的類似行為更多,反應也更為明確。憐司從父母的對話片段得知,這代表妹妹可能擁有名為「天眼」的能力,可以看見常人看不見的事物。隨著妹妹逐漸長大,擁有天眼之事已然無庸置疑,而她與周遭之間也開始產生隔閡。

那個屋頂上有一條白色的大蛇。

雖然是白色的,可是會發出銀光,好漂亮喔!

它長得很慈祥。它說它是在保護那個家。

……可是,大家都說沒看見。

……大家都說我說謊……

面對一臉悲傷的妹妹,憐司不知該如何安慰她。而且,妹妹的事隨即在鄰里之間傳開了。

──你妹老是看著奇怪的地方念念有詞。

──是不是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啊?鐵定是缺乏關愛。

──憐司,辛苦你了。你也知道,穗乃香……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對吧?

──神社的孩子是不是有什麼宿命啊?

對於疼愛妹妹的憐司而言,同學們的調侃和大人們口無遮攔的話語,全都不值得放在心上。但是某一天,這些話語卻造成決定性的影響。

「對不起。」

幼小的穗乃香說出這句話的身影,至今仍烙印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至少,這已經足夠讓憐司以就讀大學為由,離開她的身邊。

「……我覺得頭好暈……」

良彥一行人走進日比谷公園附近的咖啡館,享用遲來的早餐。剛才憐司抓著良彥的胸口用力搖晃,那種感覺至今仍未消除。

「搖個幾下就頭暈,身體未免太虛了吧!死尼特。」

從以前就和孝太郎保持聯絡的憐司,得知穗乃香最近和一個名叫萩原良彥的男人走得很近,立即將良彥視為敵人。在孝太郎的勸阻下,憐司好不容易才放開良彥,現在則是從對面的座位上,對良彥投以幾欲刺穿他的視線。

「我不是尼特族,是打工族!」

「意思還不是差不多!」

「完全不一樣!我有工作!」

良彥坐在送來的早餐套餐之前,嚴正地予以否定。

「不管你是尼特族還是打工族都不重要。聽好了,以後不准你再接近穗乃香!」

憐司捶了桌子一拳,餐具互相撞擊發出聲響。見到他這般氣勢,良彥不禁往後縮。憐司如此不講理,其實良彥根本用不著向他卑躬屈膝,但是面對他散發的強烈熱量,不禁有些畏怯。

「哎呀,我知道憐司大哥很溺愛妹妹,但沒想到嚴重成這樣。」

孝太郎省去引見兩人的功夫,心滿意足地啜飲咖啡。孝太郎是在大學時代透過學長與憐司在東京相識的,當他確定要在大主神社奉職之後,憐司便拜託他定期轉達妹妹的近況。這次的東京行也一樣,孝太郎要參加同學會固然是真,但其實是憐司出錢,要孝太郎帶良彥過來。換句話說,良彥的旅費並非孝太郎自掏腰包,而是由憐司買單。

「話說回來,你到底是怎麼跟憐司大哥描述我的?我跟穗乃香明明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良彥滿懷怨恨地望著坐在憐司身旁的好友。他該不會跟憐司胡說八道吧?

「是啊,所以我也只是跟他說『穗乃香交了一個二十五歲的打工族朋友』。」

「你不能換個說法嗎!」

「藤波只是實話實說,有什麼地方礙著你了嗎?還是,你要說你們的關係不只是如此?」

憐司對良彥投以冰點以下的視線,幾乎令良彥產生看見北極熊的幻覺。良彥撇開視線回答:「不,他說得沒錯。」聽聞有個年紀大了八歲的打工族男人纏著高中生的妹妹,也難怪憐司會擔心。良彥雖然能夠體會他的心情,可是,那種看著廚餘般的眼神未免太過分了吧?

「穗乃香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就算他們的關係其實不只如此,要是坦白說出來,他八成無法活著回去。替將門辦理差事時,良彥還以為憐司是個理性的紳士,沒想到他的態度居然丕變至此。話說回來,當他說出想合法持槍的時候,良彥就覺得他有點危險了。

「……《偶像戰隊愛情保衛戰NEO!》又是怎麼回事……」

良彥在口中嘀咕。聽憐司說妹妹在收看這個節目,良彥還以為是小學生。他很難想像穗乃香會對這種節目有興趣,莫非她真的定時收看?

「我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把你給賣了。」

見良彥一臉不悅,孝太郎放下咖啡杯,疲倦地嘆了口氣。光聽他隨口說出「把人給賣了」,就知道這個好友有多黑心。

「我也跟憐司大哥說過,你是我的朋友,請他放心,可是他叫我監視你,別讓你接近穗乃香,而我拒絕了,因為我不想過度干涉你們。」

聞言,良彥五味雜陳地望著好友。他還以為孝太郎對憐司唯命是從,原來並非如此。

「然後憐司大哥就叫我帶你來,說要當面警告你。可是,以你的財力,東京哪是說去就能去的?再說我帶你來也得花錢,所以憐司大哥就說要幫我出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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