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二尊 真相的下落

她無法阻止。

她該阻止的。

絕不能造成更多犧牲。

「五瀨中了大彥大人的毒箭,身負重傷,現在是大好機會!」

然而,局勢一反自己的心愿,越演越烈。

「狹野(狹野尊即神武)根本不足為懼!只要收拾祂的哥哥五瀨,敵軍定然士氣全失!」

「現在立刻給祂致命一擊!」

「就趁現在!」

「戶畔大人,現在正是進軍的良機!」

血腥味傳來。

插在頭髮上的發簪叮噹作響,名草戶畔睜開了眼睛。即使是這道帶有凈化意義的聲音,也無法消去她胸中的沉重心情。

滿天星斗之下,柴火熊熊燃燒,軍事會議持續進行著。

在先前的戰爭中,不知有多少子民負傷?多少子民死亡?

多少人傷心流淚?

「……一定得殺了祂嗎?」

戰場上的血腥味滲透進身體,揮之不去。

祈禱敵軍就此撤退,是否太過一廂情願?

「迦耶姊姊……不,名草戶畔大人,您怎麼說這種喪氣話呢?再這麼下去,莫說大彥大人的土地,就連根來一族的土地都會被搶走啊!」

身為名草戶畔輔弼之臣的親弟弟,一直主張徹底抗戰。名草戶畔原本想和敵軍談判,卻遭到他猛烈反對。換個角度來看,這正代表他對於家鄉的感情極為深厚。但是,事事都用武力解決,真的是正確的道路嗎?

「這些揮軍侵略之徒豈能縱容!我們不保護家鄉,誰來保護!」

弟弟的譴責之聲挖鑿著名草戶畔的心。

沒錯,他們必須保護家鄉。

很久很久以前,渡海前來的祖先們一步一腳印地開墾此地,留下豐饒的土地;在這個作物累累、漁獲豐富的鄉村裡,鮮少有人挨餓。孩童自是不用說,今年剛出世的嬰兒、有孕在身的婦女、不良於行的老人,以及卧病在床的人──要他們拋棄這個溫暖的家鄉逃命,這樣的話她就算死也說不出來。

既然如此,只能開戰嗎?

名草之冠在名草戶畔的頭上迷惘地叮噹作響。與身為酋長同時也身為巫女的她同在的清凈音色──這是名草子民的福音,也必須是保障和平的聲音。

「敵軍八成會再度溯溪進攻,不過大彥大人的軍隊已經控制了河口,敵軍只能路過河口,在前方的灘頭上岸,往名草山方向前進。」

和弟弟志同道合的主戰派男人說道,眾人的士氣高漲,只有名草戶畔一人被遺落下來。

「把敵人一網打盡!趕出此地!名草是我們的土地!」

宛若在呼應手拿弓、槍的士兵們的吶喊聲一般,柴火燒得更加熾烈。

名草戶畔悄悄地把視線從搖曳的火焰上移開,她的沉默被夜幕吞沒了。

被達也留在神社停車場里的良彥走了一個小時才抵達車站,之後又直接前往天道根命的神社。雖然搭乘巴士也可抵達,但是一小時只有一班車,而且得走近兩公里才走得到最近的巴士站。另外,阮囊羞澀的良彥心中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搭乘計程車的選項。

「禰說大野拒絕當差使,是怎麼回事……?」

前往車站的路上,良彥抱著混亂的腦袋詢問黃金。別說達也曾被賦予同樣使命的事,就連差使原來是可以拒絕擔任的,良彥都是現在才知道。

「任命差使的工作是由專職的眷屬神奉命執行,因此詳情我也不清楚,只聽說那個差使人選的緒帶斷了。」

「緒帶斷了?」

良彥反問,黃金回頭瞥了他一眼。

「即使被任命為差使,如果未能在期限之內完成第一份差事,差使和宣之言書之間的緒帶便會斷裂;這麼一來,那個人永遠不會再度與緒帶相連,神明必須另尋差使。」

在沒有任何遮陽物的田間小路上,熱空氣混著稻香,朝天筆直伸展的尖銳葉片不時隨著微風搖曳。

「在他之後被指名的就是你。」

良彥下意識地倒抽一口氣。

「在我之前是大野……」

良彥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得知這項事實。

「不過,事情都過去了。他堅拒差使的職務,現在擔任差使的是你──雖然只是代理。那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黃金用聽似冰冷的話語作結,並將黃綠色的雙眼重新轉向良彥。

「你現在正在辦理天道根命的差事,把精神集中在這件事上頭吧。待會兒要告訴那尊男神的消息,可不是能輕易啟齒的事。」

聽到這句話,良彥感覺像是被彈了一下鼻子。沒錯,現在的他必須向天道根命轉達殘酷的事實。

「……我知道啦!」

良彥說道,一面思考著種種因果,一面喟然長嘆。

「名草之冠……?」

和上午見面時一樣,良彥坐在無人車站的長椅上,邊揀選言詞,邊向依然是蒙面現身的天道根命說明。

「對。禰手上的發簪本來是名草戶畔的,很可能是因為某種理由而落到神武軍手中。傳說我朋友的家族是名草戶畔的子孫,這件事就是他爸爸告訴我的。哎,不過,這終究只是一種可能性……」

良彥一面說明,一面抓了抓汗水淋漓的腦袋。其實連他自己都尚未理解他找到的答案,聽聞達也本來亦是差使的人選,更讓他感到混亂。

前來這裡的途中,良彥一直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天道根命。的確,這發簪就是名草之冠的證據只有那幅古老的水墨畫,但若是如此假設,許多事就說得通了,比如天道根命對發簪感到恐懼的理由。

「名草戶畔……」

聽完良彥的說明,天道根命抱著裝有發簪的木盒,複述這個名字。

「雖然有些模糊,但是我對這個名字有印象。那是統治名草的女酋長吧?」

時間將近傍晚六點,周圍仍然明亮,但是暮色已經逼近西方天空。天道根命回溯著模糊的記憶,如此說道。良彥點頭肯定祂的話語,並支支吾吾地煩惱著該不該說下去。

「後來……她可能是被皇軍所殺……」

名草戶畔是否真的被皇軍所殺?或是如達也的父親所言,和平地投降了?良彥不得而知。不過,根據洋治所言,《日本書紀》確實記載著她伏誅之事;而且酋長的信物名草之冠現在落在神武軍的天道根命手上,也是不爭的事實。

「被皇軍所殺……」

天道根命的視線搖曳著,瘦小的手掌下意識地抓住自己的胸口。祂緩緩地吐了口氣,讓變快的心跳緩和下來。

「當時的事禰想不起來嗎?」

良彥一面留意似乎身體不適的天道根命,一面詢問。就算只是片段也好,當時的戰爭和皇軍的事,難道祂一點都不記得嗎?

「對不起,雖然我知道名字,但是詳情卻……現在我腦中的知識,多半是事後靠著書卷補足的。」

天道根命宛若深呼吸似地吐出長長一口氣,自嘲地笑著。

「我一直不懂自己為何一想到這根發簪就幾乎遭恐懼吞沒,不過,現在聽聞差使兄的一席話,總算明白了。」

天道根命垂眼看著裝有發簪的木盒。

「如果這根發簪就是名草之冠,那麼,在我夢裡出現的必定是名草戶畔。」

天道根命與良彥四目相交,露出帶有諷刺意味的笑容。

「我隸屬於鎮壓紀國的皇軍……屬於或許殺了名草戶畔的陣營。」

東征時究竟流了多少血,良彥難以想像。

其中交織了多少愛恨情仇,他也無從得知。

「她懷著滿腔怨恨被征服,發簪落到我的手上……」

良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凝視著泫然欲泣的天道根命。現在的祂是少年模樣,看了更讓人不忍心。

「既然如此,不用想也知道她要我別忘記什麼。她必定是要我把奪人故里的事實牢牢記在心中。」

良彥忍不住把視線從聲音顫抖、強顏歡笑的天道根命身上移開。天道根命想克服對發簪的恐懼,良彥只是遵照祂的心愿辦事,但是,揭曉的真相卻讓人心情沉重。

存在於眼前的,是消失於歷史狹縫間的女王的詛咒。

她的恨意強得讓天道根命即使喪失記憶,依然恐懼萬分。

「我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害怕……」

天道根命無力地在良彥身邊坐下。手上的發簪可是奪走土地及權力的證明?當年的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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