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四尊 夫婦的問題

八千矛之神命 妾之大國主

君為男兒漢 環島岬 繞崎磯 處處綺年妻

妾為女兒身 除君之外 別無夫婿

除君之外 別無夫婿

(節錄自《古事記》)

八千矛之神,我的大國主啊。

因為禰是男人,所以天涯海角、所到之處,都有年輕貌美的妻子。

然而我是女人,除了禰以外,沒有其他男人。

除了禰以外,沒有其他丈夫——

過了三月上旬,平安神宮附近步道旁的櫻樹開始結花苞,白天變得暖和許多。然而太陽一下山,京都的街道便又被刺骨的寒氣包圍,宛若仍在冬天。像這種怱冷怱熱的日子持續了好一陣子。

這一天,良彥去參加打工同事的送別會。同事的年齡層上至六十幾歲、下至十幾歲,彼此的交情並不深厚,但也不是漠不關心。他們聚在居酒屋裡,一面閑聊一面吃吃喝喝了一陣子之後,便配合末班電車的發車時間解散了。

良彥轉乘地下鐵和民營電車,回到離家最近的車站,在隨著夜深而下降的氣溫之中小跑步回家。前幾天,母親收集大把抽獎券參加的香腸抽獎活動,中了三天兩夜的溫泉旅行,所以良彥以外的家人都在今天出發了。由於那是限定日期的旅行,必須打工和參加送別會的良彥無法同行,只好一個人留下來。

「他們現在一定正在吃美食吧……」

他早已過了錯過家族旅行會鬧脾氣的年齡,不過,在他帶著從容的笑容開口說「你們三個一起去玩吧」之前,就被決定「良彥看家」,難免令他耿耿於懷。他只能相信家人至少會帶紀念品回來給他。

良彥彎過通往自家的轉角,吹來的風冷得他猛打顫。這種冷颼颼的天氣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再不快點變暖,辦差事時又得吃苦頭。

「啊,這麼一提……」

說到辦差事,良彥想起在他離家之前,宣之言書上又突然浮現一個難懂的神名。說來不巧,毛茸茸神名搜尋器去和附近的眾神聚會,不在家中,所以良彥姑且先放著不管。

「回家以後得查查看。」

在寒空之下吐出的氣息,白蒙蒙地飄蕩著,隨即就消失無蹤。辦完泣澤女神的差事後,只過了半個月,這次又得去找哪尊神明呢?如果可以,希望在夏天到來之前,大神別再派遣跟水有關的任務。良彥一面如此暗想一面行走,突然對前方的光景皺起眉頭,停下腳步。

「……唔?」

眼前的垃圾場是良彥家倒垃圾的地方,他再熟悉不過。由於明天不是回收日,沒有提早拿出來丟棄的垃圾,只掛著防止烏鴉靠近的網子。如今,有個女性卡在網子上。

「……為什麼?」

正確地說,是網子罩在她身上,而她穿著紅色高跟鞋的腳露在外面。

這是夢境?還是幻影?良彥冷靜地揉了揉眼睛。該不會是什麼刑事案件吧?他一面想像著最壞的事態,一面戰戰兢兢地靠近那個女性。從這個位置,連她是生是死都看不出來。

「……呃……小姐?」

步步靠近的良彥在街燈的照耀下,首先辨認出那是個三十幾歲的女性。她有一頭微卷的亮麗秀髮和眼線濃艷的花俏妝容,身上穿著毛料夾克和成套的迷你窄裙;從網子底下露出的腿只穿著高跟鞋,看起來冷颼颼的,但是修長美麗。她的服裝並無凌亂之處,還有規律的鼻息聲傳來,應該只是睡著了。

「……哇,酒味好重……」

來到她身邊,良彥才發現這股酒臭,忍不住皺起眉頭。看來正確答案是她喝得爛醉如泥,在路旁倒頭大睡。附近沒看到大衣、外套或包包,或許她是在醉醺醺的狀態下走來這裡。

「你沒事吧?」

良彥不能視而不見,只好出聲呼喚。他本來以為這位女子是做特種行業的人,但是現在距離這類人醉倒的時段應該還早;再說,罩著網子呼呼大睡的女子,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從事那種工作,勉強說來,比較像是住在高級住宅區的年輕貴婦。無論如何,她不像是會在這種地方睡覺的人。

「會感冒喔!」

在這種季節,連大衣也沒穿就睡在這種地方,搞不好會凍死;更何況她是女性,睡在這裡還伴隨著各種危險。

由於多次呼喚她都沒有反應,良彥便移開網子,輕搖她的肩膀。只見女子發出不成話語的呻吟聲,翻個身之後,突然皺起眉頭,用著讓良彥嚇得忘記呼吸的音量大聲吶喊:

「……我……受夠了!」

附近住家的窗戶像是對這個聲音做出反應一般,亮了起來。

「為什麼!」

「拜、拜託你冷靜一點!」

女子完全不聽良彥的勸解,依然躺在地上,伸出雙手,硬生生地揪住良彥的胸口。

「你怎麼會懂我的心情!」

她放聲大叫,良彥慌忙捂住她的嘴,環顧四周。如果被人目睹這一幕,鐵定會以為他是女子的同伴;到時就算挨罵,他也只能乖乖道歉。

「啊,呃,小姐,請問你家在哪裡?」

無可奈何之下,良彥只好抱著她的肩膀,扶她起身。一直待在這裡,搞不好會有人報警,說有酒鬼在鬧事。

「家?」

「對,家,你自己的家。」

如果她就住在附近,直接送她回家最快,所以良彥才如此詢問。這應該是最不會把事情鬧大的方法。

「家……」

她渾身無力,頭軟綿綿地往後仰,喃喃說道:

「……免談。」

「啊?」

她總不會是遊民吧?良彥反問,只見女子怒氣騰騰地再度大叫:

「要我回家,免談~~~」

「良彥,快起床,良彥!」

隔天,星期六的早上,良彥被肉趾連拍臉頰而醒來。他一睜開眼睛,便看到黃金位於極近距離的鼻頭,而迷迷糊糊地望著那黑漆漆的圓點。

「……哦,禰回來啦……」

良彥的腦海一角這才想起昨晚他回家時,黃金還沒回來,他便直接就寢了。

「我昨天也是很晚才回家,再讓我睡一下……」

良彥確認枕邊的智慧型手機,上頭顯示的時間是上午十點。睡懶覺是自由業者的特權,這方面就多寬貸他一下吧。

「你要睡得跟豬一樣,或是真的變成豬,我都無所謂。」

黃金坐起身子,俯視平躺的良彥。良彥剛睡醒,腦袋迷迷糊糊的,只覺得在祂的背後可以看見的桌子位置似乎有些奇怪,如果自己躺在床上,桌腳不可能這麼近。這麼一提,背上有種堅硬的觸感,莫非他睡到一半跌下床鋪?

黃金帶著冷靜的眼眸,詢問仍然一頭霧水的良彥。

「我問你,那個女人是誰?」

良彥望向黃金用鼻尖指示的方向之後,猶如被澆了一盆冷水,整個人清醒過來。

「——啊!」

良彥猛然起身,瞬間蘇醒的記憶讓他不禁抱住腦袋。沒錯,昨晚他在垃圾場撿到一個爛醉如泥的女性,她大呼小叫地說她不想回家,無可奈何之下,良彥只得帶她回來。

「你該不會是趁著我不在家,幹些不知羞恥的事……」

「怎麼可能!我是出於好心!看她醉倒在垃圾場,才帶她回來!」

昨晚的女性在床上睡得又香又甜,脫掉的高跟鞋滾落在床邊。

「良彥,我可是神啊。你敢在神明面前發誓,說你是清白的嗎?」

黃金對良彥投以糾纏的視線。

「要我發誓幾次都行!居然不相信我這個室友兼差使,禰真的是神嗎?」

「神是蠻橫無理的。」

「喂,這句話也太好用了吧!」

在他們爭執之際,床上的女性扭動身體,伴隨著呻吟聲緩緩睜開眼睛。

「早、早安……」

良彥一本正經地打了聲招呼。他們睡在不同的地方,除了替她脫鞋的時候,良彥完全沒碰過她;不過,連黃金都懷疑他們有染,搞不好女子本人也有同樣的想法。她昨晚醉成那副德行,有沒有記憶很難說。

她裹著棉被,迷迷糊糊地看著良彥,下一瞬間,便猛然彈起來。

「咦……這裡是哪裡!你是誰!」

她連忙窺探棉被裡,檢查自己的衣服,接著又撩起凌亂的頭髮,環顧室內。她的視線停留在桌上,接著又垂落地板,皺起眉頭。

「啊,呃……昨晚的事,你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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