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咀嚼者─The Biter─ 第五章

把沒啥興趣的跑步專業雜誌翻完後,實把它放回雜誌架。

他把視線落在左腕的電子錶。時間是下午四點二十五分。順道來這家便利商店後雖然只過了三十分鐘,但打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瞄著實這邊──感覺像是這樣的店員,或許覺得是「已經三十分鐘了」。

約好的時間是五點鐘,在那之前實打算在附近的圖書館打發時間,想不到那邊居然臨時休館。然而實的這種內情店員並不知道,所以差不多也已經不能再繼續站著看雜誌了吧。

約定要碰頭的地方是秋瀨公園,從這邊騎腳踏車過去用不到五分鐘。剩下的三十分鐘只能在公園長椅上忍受寒風一邊看書了。幸好今天實在制服上面套了件羊毛長外套,背包里也放著打算還給圖書館的精裝書。偶爾重讀一下也不錯。

決定好今後的方針後,實離開雜誌區走向零食架。

實沒有站著白讀雜誌三十分鐘還能什麼都不買就離開店家的強韌精神力,但在財務面上卻也不寬裕。雖然很感謝義姊每個月都會注意零用錢夠不夠,實還是只有拿自己需要的最低限度的金額。

眺望貨架半晌後,實拿了一個裝在小盒子的薄荷錠,接著走向收銀台。

結帳櫃檯有兩個,不過有一邊掛著暫停服務的牌子,另一邊則有先到的兩名客人。正在結帳的客人是一名中年男性,女性店員正冷淡地用條碼機碰觸塞滿籃子的商品。排在男性後方的是小學三年級左右的男孩子,他有如等不及般搖晃著身軀。

實站到小學生後方數分鐘後,第一人總算結好了帳。有如要跟雙手拎著塑膠袋走向出口的男客人換班似的,男孩子衝到前方把商品放在櫃檯上。那是實也知道名字,大受中小學生歡迎的對戰型集換式卡片遊戲的十枚裝組合包。

男孩子一副想要儘快打開袋子的模樣,所以他沒等店員用條碼機碰觸組合包就把緊握在左手中的數枚銅板丟在櫃檯上。在那之後,女店員一邊看著收銀機顯示的數字,一邊說道:

「三百一十三圓。」

聽到這句話後,男孩子的雙肩倏地一震。

他先仰望店員的臉,接著俯視自己剛放下去的銅板,卻在這邊停止了動作。實也裝作沒事地微微傾斜身軀眺望櫃檯。

放在玻璃桌面上的是三枚百圓硬幣與一枚十圓硬幣。要買卡片的話還差三圓,但男孩子卻僵在原地,而且看起來沒有要追加硬幣的樣子。

實忽然理解了狀況。

消費稅是在二〇一四年提高至百分之八。隔年二〇一五年時變成百分之十,這個好計算的數字雖然持續了一會兒,不過到今年已經被提高至百分之十二了。而且國會因倉促增稅論而大亂,新稅率施行時已是接近年末的十二月一日──也就是僅僅五天前。

身為問題點的卡片,恐怕在十一月底為止含稅都還是三百一十圓以下的價格吧。然而卻因為多加百分之二的稅而略微漲價了。

就算只是寥寥數圓,對小學生來說仍是有著很大的差別。男孩子總算理解到價格改變的事實,耳朵也瞬間染紅。他不斷在褲子前後的口袋裡找尋,可是不足部分的硬幣並沒有跑出來。他一定是緊握著只夠買一包卡片的零用錢,從自己家中一路跑到這家店的吧。

把商品拿到收銀機那邊才發現帶的錢不夠,這對高中生的實來說也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也許是人生中初次遭遇這種事吧,男孩子方寸大亂深深低下頭,一股腦地用手翻找著口袋。

實彷佛可以看見漸漸刻進少年腦袋裡的記憶。這個瞬間的事情,他之後一定會想起無數次吧。

或者,只要收銀機的女店員在這個節骨眼上說一句「這個先替你留著,再從家裡拿三圓過來吧」,少年就能從恐慌中脫離,而且總有一天也會忘記這件事,然而店員似乎並不打算這樣做。她用指尖咚咚咚地敲擊櫃檯的玻璃桌面,滿臉不悅地保持著沉默。

令人透不過氣的沉默持續將近十秒之久後,男孩子總算想到了下一個行動。

他從櫃檯上抓起四枚硬幣──

「這個不用了。」

然後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如此說道。男孩子迅速轉身,準備奔向自動門。

在這個瞬間,實把不久前從錢包中拿出來握在右手裡的五圓銅板丟在地上。尖銳的金屬聲響讓男孩子停下腳步。

怯生生地回過頭的少年眼前,實彎腰撿起在地板上轉著圈的黃銅色硬幣,然後用蹲姿把指尖捏起的銅板遞向少年。

「這是從你口袋裡掉出來的喔。」

實如此搭話後,男孩子一邊不可思議地瞪圓眼睛,一邊張開握住的右手。

滲著汗的掌心上放著四枚硬幣。輕輕將五圓銅板放在它們上面後,實站起身軀。

「這樣就買得起剛才的卡片了吧?」

實如此說道後,男孩子用左手食指一枚一枚地數了硬幣。確認有三百一十五圓後,男孩子猛然抬頭靦腆地笑了。他立刻返回收銀機前方,再次把所有硬幣丟在櫃檯上。

握緊女店員重新結好帳的卡片組合包,還有兩圓的找零後,男孩子連一眼都不再望向實那邊地沖了出去。

目送小小背影消失在自動門的另一側後,實這才想起自己也在購物途中,所以連忙把薄荷錠放上櫃檯。他抬起臉龐,與用詭異眼神看著這邊的店員四目相接。

實立刻錯開視線,一邊在心中低喃「暫時不能來這家店了吶」。

離開便利商店跨上腳踏車後,實在吹襲而來的寒風中踩著踏板逆風而行。

在住宅區騎了一會兒後,他橫渡蓋在荒川支流──也就是鴨川上方的橋。用站著踩踏板的方式奮力騎上狹窄的堤防道路後,展開在整片視野中的是荒川河岸的夕陽景色。

這附近的河岸有一點五公里寬,對岸的堤防看起來霧蒙蒙的,簡直就像地平線似的。河面被另一條堤防遮住所以看不見,但橫跨在前方的廣大綠地就是實的目的地──秋瀨公園。

它是埼玉市內最大型的公園,沿著堤防延伸三公里之遠的腹地上有棒球場跟網球場之類的運動設施,除此之外還有森林區跟野鳥園,以及烤肉區之類的場所。

生活到八年前為止的城鎮附近也有類似的大型公園。在天氣晴朗的假日,實一家四口會帶著塞滿便當的籃子去那邊野餐。

用力搖頭擋住思念後,實走下堤防進入公園。在導覽板前方先停下腳踏車確認到目的地為止的路徑後,實再次移動。

實在貫穿公園中心地帶的道路上緩緩騎著車時,左側那邊出現了整齊種著樹的草坪廣場。被命名為「西洋庭園」的那兒就是實要前往的場所。春夏兩季時會有人攜家帶眷在那邊玩好不熱鬧,十二月的現在卻沒有半條人影。

在廣場旁邊下了腳踏車後,實踏進枯成淡茶色的草坪,接著把郵差包從肩膀上面拿下,然後在數張長椅的其中之一坐了下來。手錶顯示的時間是四點四十分,要碰面的對象還有二十分鐘才會到。

背包裡面雖然放著書,實卻無心開始閱讀,所以他靠著堅硬的椅背閉上眼睛。當他這樣做後,腦海自動重播剛才發生在便利商店的那一幕。

之所以不惜演出那種小戲碼也要把五圓交給男孩子,絕對不是實覺得對方很可憐或是想要幫助他。

是因為實覺得把那個場面旁觀到最後的話,事後絕對會感到不舒服的關係。換言之,說到底他還是為了自己。然而實是採取了行動沒錯,可是現在的他還是因為自己小聰明的雞婆而品嘗著難堪的感覺。

到頭來只要與他人接觸,負的記憶就必定會増加。

三天前的早晨,在堤防與箕輪朋美說話時逃走。

兩天前,在田徑社社員們面前難看地跌坐在地。

還有今天的偽善行為。

化為黑水不斷累積的記憶沼澤不時捕捉實,然後將他拖入其中。潛藏在沼澤深處的是八年前的那起事件。那是到現在還能歷歷在目地回想起每一秒,被恐懼與絕望,以及悔恨與自責點綴的慘劇記憶。

每次透過記憶體驗那一晚,實就感到某物從自己體內漸漸流失。那大概是類似生存之力的東西吧。

這世上有這麼痛苦還是要活下去的理由嗎?現在立刻自盡,去雙親跟姊姊等待著的場所比較能得到幸福不是嗎?每次沉入記憶沼澤,實就會被這種衝動襲擊。

之所以能持續抵抗到現在,是因為實覺得如果做出自殺之類的舉動,八年來守護著實,養育著實的典江……以及那一夜為了救實而喪命的姊姊若葉不曉得會有多傷心之故。

然而,如果黑色記憶繼續增加下去的話,如果沼澤從自己體內滿溢而出的話,自己總有一天會無法回來吧。

乾脆去一個沒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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