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李光頭在垃圾西裝上發了一筆大財後,首先想到了宋鋼。李光頭覺得自己修成正果了,覺得這時候應該把宋鋼拉進來了,兄弟兩人攜手並進共創偉業。李光頭翻箱倒櫃,找出當年初任廠長時,宋鋼為他織的毛衣,第二天一早穿在身上,敞開了他的破爛上衣,露出裡面毛衣上的「遠大前程船」,大搖大擺地走在我們劉鎮的大街上。李光頭威風凜凜地來到宋鋼的家門口,自從上次拿著結紮證明來過一次,他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了。李光頭站在那裡,看著宋鋼和林紅的身影在窗前一晃,兩個人開門出來了,李光頭興奮地拉開自己的破爛上衣,滿腔熱情地對宋鋼說:

「宋鋼,你還記得這件毛衣嗎?你還記得這艘『遠大前程船』嗎? 宋鋼,讓你說中了,我終於有自己的遠大事業了;宋鋼,我已經是這艘 『遠大前程船』的船長了;宋鋼,你來做『遠大前程船』的大副吧……」

宋鋼開門看見李光頭時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李光頭一早就站在他的家門口。這幾年他和李光頭沒有說過一句話,就是街上相遇也不到十次,每次他都是騎車迅速離去。當李光頭叫嚷著什麼「遠大前程船」時,宋鋼不安地扭頭去看林紅,林紅倒是神態自若。宋鋼低頭推出了自行車,跨上去以後低頭等著林紅坐上來,林紅側著身子坐了上去。

李光頭繼續滿腔熱情地說:「宋鋼,我昨晚一夜沒睡好,想來想去,你做人太忠厚容易上當,你做不了別的工作,你只能管財務。宋鋼,你要是來管財務,我就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放心啦!」

宋鋼蹬起自行車的時候開口說話了,他冷冷地對李光頭說:「我早就對你說過,你該死心了。」

李光頭聽了這話像個傻子一樣了,他沒想到宋鋼這麼無情無義,他愣了一會兒,隨後沖著宋鋼離去的背影破口大罵了:

「宋鋼,你這個王八蛋,你他*的聽著,上次是你和我一刀兩斷,這次是我和你一刀兩斷,從此以後我們不是兄弟啦!」

李光頭傷心了,他沖著宋鋼和林紅離去的自行車最後喊道:「宋鋼,你這個王八蛋,你把我們小時候的事忘光啦!」

宋鋼騎車離去時聽到了李光頭所有的叫罵,最後一句「你把我們小時候的事忘光啦」,讓宋鋼一下子眼圈紅了。宋鋼無聲地騎車而去,坐在後面的林紅也是一點聲音沒有。宋鋼努力做出來對李光頭的無情無義,全是為了林紅,林紅沒有反應,宋鋼不安了,騎車拐彎以後,宋鋼輕輕叫了幾聲:

「林紅,林紅……」

林紅嗯了一聲,輕聲說:「這李光頭也是一片好意……」

宋鋼更加不安了,他聲音沙啞地問林紅:「我剛才說錯了?」

「沒說錯。」

林紅說著雙手摟住了宋鋼的腰,臉貼在宋鋼的後背上。宋鋼放心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聽著林紅在後面說:

「他再有錢,也是個撿破爛的,有什麼了不起!我們怎麼說,也是有國家工作的,他沒有國家工作,以後很難說。」

李光頭在宋鋼那裡碰了一鼻子灰,回頭想到了福利廠的十四個忠臣。他去民政局找了陶青局長,這時的陶青馬上就要當上縣長了,他自己還不知道。他正在為福利廠的年年虧損傷透腦筋。李光頭見了陶青,開口就說要把福利廠買下來,陶青一怔,不知道李光頭是真是假?李光頭用動人的聲調說,這十四個瘸傻瞎聾雖然不是自己的親人,可是勝似自己的親人。陶青心裡一陣竊喜,這個福利廠已經是民政局最大的包袱了,甩都甩不出去,李光頭竟然要掏錢買下來?兩個人一拍即合,握手成交。李光頭買下了福利廠以後,重新裝修後把福利廠改造成了「劉鎮經濟研究所」,門口的牌子也換了。沒過幾天,李光頭覺得「所」這個字太土了,他去過日本,就把「所」改成了

「株式會社」,於是福利廠門口的牌子又換成了「劉鎮經濟研究株式會社」。李光頭給十四個忠臣一一發放了聘書,聘請瘸子正廠長為會長,瘸子副廠長為副會長,其他十二個都是高級研究員,全體享受大學教授待遇。瘸子會長和瘸子副會長拿到聘書後分外激動,知道從此以後李光頭把他們養起來了,兩個會長眼淚汪汪地問李光頭:

「李廠長,我們研究什麼?」

「研究象棋。」李光頭說,「你們兩個還能研究什麼?」

「知道了。」兩個會長點點頭,繼續問,「株式會社裡的十二個高級研究員研究什麼?」

「十二個高級研究員?」李光頭想了想後說,「四個瞎子研究光明,五個聾子研究聲音,三個傻子研究什麼?他*的,就讓他們去研究進化論吧。」

李光頭安置好了十四個忠臣以後,又自己出錢從省里請來了兩個園藝師,僱用人手在縣政府的大門外鋪上草皮,種上鮮花,還建造了一個噴泉。縣政府的大門口立刻成了我們劉鎮群眾的旅遊景點,每到傍晚或者周末,劉鎮的群眾就會扶老攜幼地來到縣政府的大門外,面對美景讚嘆不已。上級領導下來視察時,看到以前的破爛廢品山變成了綠草鮮花和噴泉,也忍不住在大門口站上一會兒,誇獎一會兒。縣裡的領導十分高興,我們那個穿著「中曾根」西裝的縣長親自去拜訪李光頭,代表縣政府和全縣人民感謝李光頭。李光頭不僅沒有小人得志,反而十分慚愧地拉著縣長的手,接二連三地向縣長和縣政府以及全縣人民道歉,說自己以前不該在縣政府大門外堆起破爛大山,他現在出錢鋪草皮種鮮花建噴泉就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

李光頭成了我們縣領導眼中的紅人,他當上了縣人大代表。半年以後,縣長換成「竹下」西裝的陶青後,李光頭更上一層樓,當上了縣人大常委。李光頭髮財以後仍然是衣衫襤褸,就是參加縣人民代表大會時,他也是一身破爛衣服,像個要飯的乞丐那樣走上主席台去發言了。陶青縣長實在看不下去了,在大會上發言時順便要求李光頭注重儀錶。陶青縣長說完話,剛剛發言結束走下去的李光頭,一身破爛又走上了主席台,全體人大代表以為他要當場表態:以後不穿破爛衣服了。沒想到李光頭一張嘴語驚四座,他首先解釋自己為什麼穿得如此破爛,他說沒錢時要艱苦奮鬥,有錢了更要艱苦奮鬥,他指著自己的破爛衣服說:

「我這是遠學春秋時期越王勾踐卧薪嘗膽,近學文革時期貧下中農憶苦思甜。」

到了年底,李光頭把余拔牙和王冰棍叫到自己回收公司的辦公室,說今年收成不錯,分紅也不錯。余拔牙人了兩千元是兩份,王冰棍入了一千元是一份,余拔牙分紅得到兩萬元,王冰棍得到一萬元。當時還沒有一百元的鈔票,當時最大的鈔票是十元。李光頭將厚厚的二十疊鈔票推到余拔牙面前,又將厚厚的十疊鈔票推到王冰棍面前。這兩個人互相看來看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李光頭靠在椅子里,像是看電影一樣,嘿嘿笑著看他們。

余拔牙和王冰棍嘴裡念念有詞算了又算,自己的錢人股還不到一年,一下子翻了十倍。余拔牙和王冰棍繼續傻笑,余拔牙喃喃地說:

「兩千元賺了兩萬元,做夢也想不到啊。」

「不是賺了,是分紅。」李光頭糾正余拔牙的話,「你們兩個是我的股東,以後年年都要分紅給你們。」

王冰棍夢遊似的問:「我每年都能拿一萬元?」

「不一定,」李光頭說,「你明年很可能分到五萬元。」

王冰棍中彈似的渾身一抖,差點從椅子里栽下去。余拔牙目瞪口呆地問:「我是不是十萬元了?」

「當然,」李光頭點頭說,「王冰棍五萬元,你就是十萬元。」

余拔牙和王冰棍的臉上再次出現了懷疑的表情,兩個人互相看著,心想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王冰棍小心翼翼地問余拔牙:

「是真的吧?」

余拔牙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不知道。」

李光頭哈哈地笑了,他說:「你們掐一下自己的手,疼就是真的,不疼就是假的。」

兩個人急忙掐起了自己的手,余拔牙掐著自己的手問王冰棍: 「你疼了嗎?」

王冰棍緊張地搖搖頭說:「還沒疼。」

余拔牙也緊張了,他說:「我也沒疼。」

李光頭捧著肚子大笑,他喊叫道:「老子肚子都笑疼了,你們的手還沒掐疼,拿過手來,老子替你們掐。」

余拔牙和王冰棍急忙將手遞給李光頭,李光頭一手抓住一個,使勁一掐,兩個人同時驚叫了:

「疼啦!」

余拔牙喜出望外地對王冰棍說:「是真的。」

王冰棍更是喜形於色,他伸手給余拔牙看:「血都掐出來啦。」

余拔牙和王冰棍這兩張嘴就是我們劉鎮的人民廣播電台,兩個人豐收以後喜氣洋洋,見了劉鎮的群眾就要廣播他們的發財故事。別人聽了羨慕不已,童鐵匠、張裁縫和小關剪刀聽了就是愁眉不展了。那些天里,張裁縫和小關剪刀天天聚在一起,埋怨童鐵匠,後悔當初沒有入股。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到後來變成了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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