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十七

「話說,我們必須得看出皇王國特意提名我方特使的深意了。」

維克多·卡恩少將這麼說著,環視了一下在作戰會議室十二名作戰參謀的表情,最後視線停在了巴爾塔扎爾身上。

「為什麼讓格林上校當特派全權大使對於對方來說比較有利,能不能請格林上校自己解釋一下呢?」

帶著嚴肅面孔的參謀們一下子將目光集中在巴爾塔扎爾身上,拉斐爾參謀總長也點了點頭。方才從高速偵察機下來,從Air Hunt第一飛機場乘車直奔這裡來到帝國軍綜合作戰司令本部的巴爾塔扎爾絲毫不見舟車勞頓的樣子,聲音響亮地回答道,

「應該是因為慧劍皇王國方得全權特使,是我學生時代以來的友人吧,我們非常了解彼此。」

維克多帶著演戲一般的做派,翹起了一隻眉毛。

「嚯,友人啊,是傳說中的埃利亞多爾之七人?」

「過去的確有一段時期被這麼稱呼。」

「原來如此。莫不是在想要讓學生時代的同伴來收拾河南戰線的問題吧。」

維克多的語調中混雜著相當陰暗的感覺。啊呀啊呀,巴爾塔扎爾心中直嘆息著。自從那次兵棋演習即便用了卑鄙的手段還是完敗給巴爾塔扎爾以來,維克多每每有事就對自己的活動進行妨礙。

「如果雙方是熟識,在交涉中就不用多餘的試探,有著可以在心知肚明的狀態下交涉的好處。我倒是覺得沒有什麼其他意圖。」

他盡量注意保持恭敬的口吻解釋著。實際上,神樂的意圖也正是如此吧,毫無疑問,正由於這次交涉意義重大且沒有時間寬裕,神樂才提名了巴爾塔扎爾。

可維克多好像並不這麼看。

「一百七十萬陸兵現在正維持著河南戰線。你明白河南正是以巨大犧牲換來的、通向秋津大陸的大門嗎?」

「當然明白。」

「讓二十多歲的年輕小鬼以學生時代同伴的名義去商議浸染了同胞血肉的土地,這算個什麼事?」

「二十多歲的年輕小鬼」,以及「學生時代同伴的名義」,維克多特彆強調了這兩處。巴爾塔扎爾又一次在心中嘆了口氣。

又是這樣嗎……儘管休止戰事的機會就迫在眼前,但正因為是年輕人,就有吃著手指在一旁看著的道理嗎?

巴爾塔扎爾深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蒼冰色的眼眸里映出了維克多。

「這對我來說實為重任,但對方已經說了除我以外就無法進行交涉,總得有人操起先鞭吧。對方的要求是什麼?是勸降,還是請求休戰?只要知道要求,就算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小鬼也可以吧。」

維克多的眼角閃現出了更大的惡意。

「對方要求全權授予你處理。你當場的一個決斷,就能決定河南方面軍的命運,這樣的許可權不會大了一點兒嗎?」

「來定一下己方的策略吧。預測一下對方的要求,定下一切應對的策略再去交涉就行了,就是這麼一說。為了讓一直膠著的河南戰線動起來,難道不是有必要傾注我方的全部努力嗎?」

巴爾塔扎爾堂堂正正地羅列著這些道理,一隻眼觀察著參謀將校們:氛圍明顯偏向維克多。發跡過早只會樹立敵人。無論巴爾塔扎爾的見解有多麼正確,他們也根本不會採納。直到今天,一直如此。

「我們能信任你嗎?去現場交涉的參謀只有你一個,如果萬一,你在關鍵時刻反水,那可就麻煩了。」

你還真說出口了啊,巴爾塔扎爾不由得愕然,回答道,

「我已經向帝國起誓了自己的忠誠,所以現在才坐在這把椅子上。」

「然而,一個人擔負如此重大的交涉還是太年輕了,經驗不足。這次交涉說不定關乎帝國今後一千年的命運啊!不論你如何意氣風發,要擔下如此重任,已有的業績實在是不夠。」

維克多這麼對他曉以道理,環視著在場的全員。這些正值壯年的參謀們,幾乎都帶著思慮頗深的表情頻頻點頭。他們全體都做出一副理智的表情,但恐怕內心都和維克多一樣。

在決定國家命運的地方,由一個年輕人恬不知恥地指手畫腳的確不怎麼有趣,僅僅如此。不管他如何陳述道理,結果都是一樣的。直到今天,一直都是這樣。就算巴爾塔扎爾有多少次都事先看破了敵將阿喀琉斯的作戰計畫,但作戰本部就是不接受他的獻策。一直如此,一直如此,總是用「年輕人少在那兒聒噪」這樣的道理對他充耳不聞。

——因為都是白痴,不是說了就能明白的人種,不管說什麼都沒用。

一種死心的念頭低聲響起。

——只有再忍耐二十年了,那時候在這裡的全員都退休了。

為了將來能出世,現在應該老老實實地謙恭謹慎地退下。這樣的話,這幫人就會滿足。只要像這幫人所希望的那樣,不要聒噪生事,就不會壓出多餘的車轍,我也一定會十分順利地出世吧。

——還是,放棄吧。

巴爾塔扎爾俯瞰著自己的思考,抬起了面孔。

——如果是過去的我的話。

可是,在這裡的,已經不是那個將最優先出世,將什麼都藏在肚子里,對著白痴參謀那些白痴意見頻頻點頭的我了。

要與雷尼奧爾的固執做一了斷的現在,這幫蠢貨怎麼想,我自己心裡怎麼都無所謂了。

——出世什麼的,根本沒有興趣。

——連盜取帝國的夢想,也捨棄了。

——我要隨自己的想法行動。

巴爾塔扎爾突然就對著維克多,發自心底地笑了。

——等著我,紫。

——我就要到你那裡去了。

那慘絕人寰的、流露出本性的笑直直瞄準了維克多。

「讓我們做一了斷吧。」

「…………?!」

巴爾塔扎爾的語調很明顯轉變了。平靜,然而帶著恐怖的響聲,威嚇著維克多。

「尤迪加作戰時也是這樣,克克亞納線被突破時也是如此。作戰本部根本不管我事前看破敵情,只管無視;其結果就是,吃了慘痛的敗仗。即使這樣,現在還是無動於衷,還想著重蹈過去的覆轍。」

會議室的氣氛一下就凍結了:巴爾塔扎爾終於捅破了儘管在場的全體參謀都了解,但一直在迴避的事實。

「區區一名校官,竟然對將官……」

巴爾塔扎爾的視線突然對準那名正要怒吼的參謀,僅僅用手心便讓他閉了嘴。

「本次事件結束以後,即便貶我的職也無所謂;但請無論如何准許我最後獻一策。」

巴爾塔扎爾轉向了拉斐爾上將,對他說道。

「我希望能遵照對方要求,賦予我全權交涉的權力。如此一來一定能讓滯留在秋津大陸的一百七十萬人一個不剩地全員無傷撤回。」

他極其自信地說道,這當然只是虛張聲勢。然而要制服在這裡的全員,只有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說些大話了。

拉斐爾聽著那表情極其認真的巴爾塔扎爾的話語,然後帶著沉靜的聲音問道。

「對方的意圖尚且不明,說不定是勸降呢,你為什麼認為能撤兵呢?」

巴爾塔扎爾浮現出了至今從未流露過的爽朗表情,張開了雙手。

「紫神樂她提名我,就是對方希望休戰的證明。」

「證據呢?」

巴爾塔扎爾微笑著回答道。那微笑,是他自己未曾經歷過的,自然而然浮現出的笑容。

「因為過去,我跟她約好了。」

率直的心情,將那誓約運送了出來。

「即使分崩離析相互為敵,吾等也絕對不會彼此憎恨。」

神樂說過的,起誓的話語。

「友情是永恆的。」

將這過去曾覺得太過青澀而不禁生厭的詞句,現在對著不在現場的同伴們起誓吧。

「那是過去我和紫神樂,不,和同伴們曾起誓過的話語。在此之後時過境遷,無巧不巧我們幾個分崩離析彼此為敵,但卻沒有相互憎恨,現在仍然稱呼著彼此的名字,互相信任著。正因為紫神樂堅信著誓約,才會叫我來到遠方之地。」

是這樣吧,紫。

「而我也相信紫神樂會遵守誓約的。拉斐爾上將,請允許我將一百七十萬將校的性命賭在我們那青澀的誓約上。我一定深孚眾望,完成這不可能完成的無血撤退。」

我和你,應該可以做到吧。

「我會拯救帝國於水火之中的。」

用我們的力量,來終結這場愚蠢的戰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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