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十九

所有懷抱在胸的煩悶都被冷冷的一片碧藍拭去,在天空中飛著的自己與在地面上行走的自己判若兩人。

如果在這片天空哪怕有一瞬間多餘的情緒,那就是死的時候。

如果一直馳騁在遠去的人們、戰鬥的理由以及說不定現在也在這片天空飛行著的朋友們這樣的思緒中的話,在途中機翼就會化為烏有,機體被二十毫米的機槍彈貫穿,而四肢粉碎變成肉片被扔到青空的正中。

作為人類的情緒,在這裡只不過就是些雜念。豈止說是雜念,連說是死神都不過分。沉溺於那些的瞬間,就會被別人鋒利的鐮刀將自己的脖子割斷。

——僅僅去戰鬥吧。

——僅僅去擊落吧。

——我就是這樣的一塊鋼鐵。

爆炸破碎的敵機碎片敲打著自己的擋風。在全面盛開的火焰之花中,都可以看到被擰斷的手腳和血的顏色。

清顯衝出了那片殘骸,三枚翅片嗡嗡作響。

在高度四千米的失速反轉。他用鷹眼俯瞰著空中戰場。

——還是一如既往的艦載機啊。

——這還要繼續到什麼時候?

就像定期航班一樣,從敵方空母群起飛的艦載機不斷進行著緊湊的空襲。他們並不是一口氣投入大量飛機強迫這邊與之決戰,而是像用軟刀子不斷向這邊戳的做法。對於沒有生產力的秋津聯邦來說,這樣的攻擊循序漸進而的的確確地起著作用。Mesusu島Odesa日見消耗,隨著時間經過,Odesa航空隊飛行員的數量也逐漸減少。

帝紀一三四九年,十月下旬,Mesusu島Odesa——

「坂上小隊,不要管直掩機,擊落轟炸機。」

「明白!」

揚聲器中,茂龍飛空隊長的指示飛了過來。清顯的左右由從屬機跟隨著,直指接下來就要到達Mesusu島的轟炸機隊。

「請不要客氣儘管擊落,坂上少尉!」

「我們一定會保護您的!」

清顯的從屬機賈丹巴·達姆巴佐利克二等飛空兵曹和新田聯介二等飛空兵曹那絲毫不改的忠實聲音傳達了過來。他們成為從屬機已經過了三周,編隊空戰已經像模像樣了。

「不要深入追寇了,不要勉強。」

清顯送去那已經完全成為他口癖的勸誡,認出敵方轟炸機後就立馬急下降而去。

在他的左右,達姆巴佐利克和聯介跟了上來。他們能跟得上這樣的急下降,也是拜日常在地面上的訓練所賜。自從直接向茂龍隊長請願成為清顯的從屬機而被任命以來,他們都如同字面所述的那樣,化身為清顯的盾牌。

在下方高度兩千米的地方呈兩列縱陣飛行的帝國軍雙座艦上轟炸機二十多架「紅山羊」的機影不斷變大了。那是清顯他自己也在好幾次巡哨任務中所乘坐過的機體。他還曾與美緒一同駕駛著紅山羊被Idola襲擊,在無人島上迫降。然而在這裡,根本沒有沉浸於感傷的閑暇。

——現在要想的,就是敵機。

那邊現在還沒有覺察到急速下降的自己。瞄準器的十字環中,紅山羊的機體上表面已經伸了出來。那扣動扳機的手指,絲毫沒有猶豫。

他穿過了在那一瞬間之前還是紅山羊的火球向下降去。湛藍的海洋一眨眼就迫近了,而在左右跟隨的達姆巴佐利克與聯介彷彿就像固定在他機身上的東西一樣追隨著他。

揚聲器響起了。

「左後方,敵機!!」

他的頭扭向了達姆巴佐利克言明的方向,在上方有直掩戰鬥機貝奧伊戈爾三機小隊向清顯追了過來。大概是想為他們應該保護的轟炸機一瞬間就被拿下而報仇吧。

——對方佔據更好的位置。

在戰鬥機之間的空戰中,佔據較高位置的一方有利。在完全被別人取得背後的現在,清顯他們深深地處於不利境地。

然而。

——如果逃走的話,就會被幹掉。

——決勝。

他對著揚聲器放出了指令。

「縱向迴旋瞄準隊長機,絕對不要離開!!」

「是!」

收到了回答後,他在與敵人距離大概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拉起了駕駛桿。

海洋從視線前方消失了。水平線出現了,馬上就由天頂的藍色取而代之。平安無事地完成了最危險的上拉,清顯由從屬機跟隨著翻起了筋斗。

村雨和貝奧伊戈爾的迴旋性能幾乎相同,那麼這場決勝就完全由飛行員的技術決定。

——如果可能的話,希望讓迴旋半徑儘可能小……

從迄今的空戰經驗來看,清顯開始有所察覺:比起完美漂亮的筋斗來說,讓機體稍稍擰轉,稍稍偏斜一點兒的話,迴旋半徑能小一些。然而如果扭轉過度的話又會失速,因此必須要認清能將將保有重心的那個極限。雖然只是嘴上說的話很簡單,要在實戰中來做是需要勇氣的。

——跟著我,達姆巴,聯介。

清顯對左右從屬機發出祈禱,扭轉了機身。他必須集中在如此纖細的駕駛上,讓手心都浸滿了汗水。向後方一看,敵方小隊也帶著相當程度的執著,追著清顯。

——不能輸。

在擋風的對面,海、水平線與天空交替出現在上方,然後向下方消失而去。他一邊忍耐著壓身而來的強烈的慣性加速度,一邊緊咬著牙關,不斷描繪著圓環有些向旁邊傾斜的筋斗。

那時,不經意間,他想到了在Air Hunt士官學校與伊莉雅反覆進行模擬空戰時候的事情。

——那個動作……與伊莉雅所說的那個挺接近的……

那都是在一年多以前,伊莉雅為了重現父親的技能,幾次三番地拜託清顯演習著翻筋斗的格鬥戰。

在傾斜的筋斗頂點附近,有一個能讓失速與空中分解同時發生的像是「真空地帶」一樣的地方,在那裡如果能熟練操作三舵的話,一瞬間就能繞到對手的背後……伊莉雅那時這麼說道。

有一個過去完成了那個動作,被稱為「空之王」的男人。

——卡斯滕迴旋。

那是由伊莉雅的父親——卡斯滕·克萊施密特完成的傳說中的迴旋。現在清顯在率領著從屬機打著筋斗的狀況,與伊莉雅好幾次演習時的狀況是相同的。

咕嚕一下,在體內湧上了某種東西。

作為飛行員那猙獰的本性,突然涌了上來。

——說不定我也可以做到。

——在被從屬機保護著的現在,應該可以……

即使卡斯滕迴旋失速了,一個猛子扎了下去,有從屬機的保護就有重新抬起機身的可能。

——要試試看嗎……?

作為飛行員說不定能到達一個新的次元,那樣的誘惑加在了駕駛桿上。正當他在右踏板上即將用力的時候。

——如果失敗的話,從屬機就會被幹掉。

那樣的思緒閃過了。

「……呃……」

清顯踏在踏板上的力量鬆開了。駕駛桿也擺成剛剛那樣,繼續做著縱向的迴旋。

——不能亂來,否則會搭上從屬機的性命的……!

他第一次意識到還是這樣的想法更強烈一些。

——必須用確保能勝利的方法去獲勝……

雖然痛苦,但沒有辦法。如果能就這樣忍耐住迴旋的話,總有一刻能鑽到對手的後面。現在自己的機翼所承載的並不只是自己的命,他還背負著部下的生命在飛行。他將那樣的勸誡刻印在自己體內。

他擰著脖子,以後仰的姿勢仰頭看著機體後方的敵方三機小隊,忍耐著痛苦。雖然那重荷痛苦得無法忍耐,但一旦輸給那痛苦放棄迴旋的話,敵方就會繞道自己的身後取自己的性命。現在對手也一定在搭乘席中承受著同樣的痛苦。雖然他對聖·沃爾特飛行員的優秀已經於胸瞭然,但絕對不能輸。

——讓他們看看武士的尊嚴。

他努力硬撐著睜開眼睛,一股不服輸的勁頭被撩動了上來。那種痛楚,讓我著駕駛桿的手都在震顫了。然而一旦在駕駛上缺乏細緻的話,一定立馬就會被敵人繞到背後吧。在這片空戰場上,一瞬間的疏忽就馬上會和本隊三名隊員的死亡相連。

忍耐,忍耐,超過了極限也要忍耐……

可以看到在機體後方的敵方隊長機,像斷了線一樣輕飄飄地向清顯的頭頂上方逼近了。

他敗給這種痛苦了。

一瞬間,清顯便取得了對手的背後。敵方小隊已經無法維持住隊形,他們的從屬機已經從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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