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著閃閃的星星,將清涼的空氣深深地吸進胸中,美緒·塞拉雙手向夜空伸去。
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好像有某種柔和而溫暖的東西從星星的那一側落了下來。美緒伸了個懶腰,領會了那一點,將其封印在了動輒就可能結冰的心中。
帝紀一三四九年,十月上旬,烏拉諾斯王都普雷阿迪斯,拉米亞離宮——
距離仰望壓制著王都天空的從凱·安德羅斯方面艦隊的返回已經過去大概三個月了。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從那天起的的確確有些事發生了變化。
美緒將視線抬起,看向了位於圓塔屋頂半拱形建築物的頂部。
一名少女,雙手抵著胸口的掛墜,定睛仰望著天頂。
她是現在美緒的主人。
烏拉諾斯的繼承者。
——妮娜·維恩特。
那是沒有風的夜晚。位於南面天空的月亮給「呼風少女」的輪廓鑲上了邊,從帶著銀色斑點的星空中緩緩升起。
雖然看起來像是向星星獻上祈禱一樣,但其實不是這樣。
這是在訓練。
那是妮娜為了讓自己的「力量」變得更加敏銳、足以自由自在使用之所進行的特訓。
她並不只是在佇立著。妮娜現在心靜如水,沉浸在了意識的深處,正在聆聽著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
——正將風的話語拉到自己的身旁……
美緒看起來正是這樣。
自從三個月前妮娜通過掛墜進行了遠距離通信以來,她每晚都不休息進行著這樣的訓練。
然而,風依然像之前一樣,感覺不到那所謂「呼風」的不可思議的大氣流動。
美緒迄今沒有一次見過妮娜自由操縱風的樣子。豈止如此,由於妮娜疲憊不堪,頻繁地倒下,美緒還總是這樣侍奉其左右……
「啊……」
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聲音。又來了。美緒衝上半拱形的斜坡,抱住了那像傾倒的陀螺一樣開始搖晃的妮娜的後背。
「妮娜大人!!」
支撐著她的背部,慢慢地彎下身子,將妮娜抱於胸際。她牙關顫抖著,手腳都在微微痙攣著。脖頸浮現出了細細的血管,透過襯衫可以感覺到她出的冷汗。
「……呃……」
彷彿想要擋住什麼一樣,妮娜那原本伸向前方的手揮向了旁邊,好像因為美緒所看不見的什麼東西在害怕著。
「妮娜大人,振作點,妮娜大人!!」
美緒拚命地叫著,背著妮娜,從半拱形房頂下來,穿過了陽台,回到了妮娜自己的屋子。
在拉上了窗帘的小屋內,妮娜躺在簡樸的床上,握著手。
妮娜的嘴唇彷彿浸入了冰冷的海水中一樣蒼白,全身仍然在顫抖。美緒為妮娜搭上毛毯,擦著她的手和臉頰,拚命地叫著。
妮娜不斷在說著胡話,好像在和不可見的某物在戰鬥一樣。在用著命令的口吻從嘴裡擠出一些隻言片語後,發出了短短的悲鳴,再次扭曲了表情,忍受著痛苦。
「妮娜大人!!妮娜大人!!」
好幾次叫著她的名字,她終於隱隱約約地睜開了野葡萄色的眼眸。
「美緒……小姐……」
「妮娜大人,您沒事吧……?」
妮娜的表情宛若死人一樣沒有血色。美緒擔心地不由得將那握緊的手指甲貼在了自己的面頰上。
「……沒事……沒問題。」
儘管妮娜堅強地擠出那樣的話,但生氣十分薄弱。
「不要那麼勉強……」
「……沒有……已經沒事了……已經離開了……」
依然躺著,妮娜向上看著美緒微笑著。雖然她表現得十分堅強,但看起來現在的樣子就是個病人。
美緒不由得想哭起來。她覺得妮娜很可憐,可又沒有辦法。
「……這個訓練……真的是必須的嗎?總感覺,那個……越是這樣做,妮娜大人您的狀態就愈發不好……」
那樣的話脫口而出。在這三個月間,每天都在持續著這樣的訓練,可妮娜倒下的頻率卻日漸增多了。
「正是……如此。雖然確實對於身體和精神的負擔都很大,但只有這樣,才能接近風的聲音……」
美緒完全無法理解妮娜所云「要想駕馭風,就必須讓自己的意識與風形成同一形態」。雖然在小時候即使沒有意識也可以做到,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就越是需要這邊的推動力——即所謂「祈禱」,說是如果現在不反覆進行這樣的訓練,就無法維持「呼風」的能力。
然而在這「祈禱」的過程中,有時候並不是風,而是其他「邪惡的東西」與心連結了起來。那樣的東西會侵蝕妮娜的內心,欲反過來駕馭妮娜。在這時候,妮娜就要將「邪惡的東西」從體內驅逐出去,但那對心和身體有很大的傷害,據說是非常讓她疲憊不堪的作業。在可憐的她的體內展開的鬥爭之凄慘,從剛剛倒下的妮娜的癥狀中就傳達了過來。
每每進行這樣的訓練,在妮娜便是一種和不可視的幽鬼之群戰鬥的困境。在那種沒有前來相助,只能靠自己的狀況,妮娜不斷冒著喪失心智的危險孤獨地與之戰鬥。
——做到這種程度,難道就非有這種能力不可嗎?
——為什麼呢?
說實話,美緒無法理解。她感覺,妮娜那與生俱來的能力,完全看不出給她帶來了什麼幸福,而只是給她帶來了不幸。
聽伊格納修說,乘著飛空島伊斯拉的時候,妮娜也有著很多同伴們。她幼少時期被人從政治方面利用,缺乏作為普通少女的經驗,心靈閉塞著,但通過與伊斯拉的夥伴們邂逅,便逐漸能看到她臉上與她年齡相合的活潑的表情了。然而,妮娜為了保護伊斯拉,使用了「呼風」能力,於是被烏拉諾斯認定為「創世神話中所預言的救世主」,便通過強硬地手段被帶到了王都普雷阿迪斯來。為了讓自己喜歡的同伴們得以繼續旅途,妮娜便只能自舍其身。從此以來,妮娜便以親善大使的名義呆在這寂寞的離宮多於四年的時間裡,身處於等同於幽閉的狀態。
——太悲傷了。
幸福的時間實在太短了,而且也因為「呼風」的能力而不得不放手。明明只要沒有那份能力的話就可以作為一個普通的少女去活著,妮娜卻寧願磨損著身心也努力抓住那份能力。
——為了誰呀……?
美緒一邊撫摸著妮娜的手,不斷發出無聲的疑問。
正在此時,室內冷不防有羽毛扇動的聲音響起,應該是過去的友人前來拜訪了。美緒打開了小屋的窗帘。
菲歐熟練地停在美緒的肩上,向下看著妮娜,啾地叫了一聲。
妮娜對它微笑著。
「菲歐,不用擔心喲。」
這隻聰明的鳥,短短地鳴囀回應了妮娜的聲音。美緒用指尖觸摸著菲歐的喙,
「菲歐也喜歡妮娜大人呢,它的親近也分人呢……」
依舊躺在床上,妮娜用虛弱的視線對著美緒。
「……真是不可思議的鳥呢。簡直就像能聽懂人類的語言一樣……」
「……我想它能聽懂。我從小時候起就和菲歐在一起了……久而久之,就成了這樣。」
妮娜從床上抬起了半身。她從正面凝視著菲歐,很罕見地饒有興緻地問道。
「……能聞其詳嗎?」
妮娜主動對美緒深入一個話題這還是很稀奇的。說不定正是因為妮娜有著超越人類智慧的能力,才對菲歐這樣不可思議的存在狀態有所感觸和體會。
美緒選擇性地說道,
「小時候,由於搬家到了鄉間小島上,我交不到朋友,便開玩笑地拜託菲歐,讓它幫我找個朋友。於是菲歐便飛了出去,我從後面追著它,它便在某個男孩子的頭上停了下來。從那以後,我便和那個孩子一直做著朋友……」
她想起了與清顯的邂逅。雖然實際上她是拜託菲歐「幫我找到命運中的人」,但由於難為情就沒有那樣說。
「菲歐呀,它也很親那個孩子。只要拜託它,它也就會飛到那孩子的身旁……」
一邊聽著她的話,妮娜一邊靜靜地定睛看著菲歐,將指尖從旁邊向距離菲歐極近的地方伸了過來。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菲歐就跳上了妮娜的手指,然後沿著手臂停在了肩上。
「是這樣啊……大概真的能聽懂人說話吧。」
妮娜閉上眼睛側過頭來,菲歐好像很理所當然地將身子靠近妮娜的臉頰撒著嬌。
「一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