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海水向天空高高地捲起,除了那覆蓋遮擋著太陽光的霓虹以外,那宛如神之石磨的雷雲穿上了閃電的上衣。
劃著螺旋並蜿蜒著,彷彿陀螺一般在雲中迴旋著,那巨大無比的石磨緩緩地向著東南方向移動過去。都可以被形容為「龍之巢穴」的雲中渦旋的真身是,直徑在一千六百公里以上,最大風速超過每秒五十米的超大型颱風。
九月的南北多島海,颱風頻繁發生。
這雖然是進入今年以後第四次颱風,但規模是格外得大。颱風沿途的所有島嶼在這個時候,都在一門心思地採取著針對農作物和住房的安全對策吧。像在海上行走的神獸一樣,颱風將途徑的所有東西都吞併向南前進著。
帝紀一三四八年,九月,北多島海克洛斯諾達爾島北方二百海里——
在與那超大颱風水平距離兩萬米地方追逐著的,有兩個空中飛島。
兩者都是全場將近十五公里,全幅將近五公里的巨大浮游島。在下面設置著大大的方向舵和推力裝置,然後在地表面有飛機場和無數的對空炮台、對艦炮台像刺蝟一樣瞪視著空域。
烏拉諾斯第九飛空要塞「卡奇諾斯」和第十一飛空要塞「巴塞諾斯」。
向多島海方面派遣的四個飛空要塞中,這兩個現在,正靠近著那超大的颱風南下著。
那相當於島的船首的部分,是被混凝土裝甲和非常厚的防彈玻璃所保護的烏拉諾斯要塞司令部。周圍的參謀將校都服從著他,戴著顯示少將的肩章的壯年軍人,透過雙筒望遠鏡眺望著颱風。
——尤迪加作戰。
在胸中低語著本次作戰名,卡奇諾斯司令官萊桑德·開普勒拿開了雙筒望遠鏡,用肉眼確認著名為「尤迪加」的超大颱風的狀態。
「真是前所未聞的作戰啊。」
那聲音中並沒有帶著諷刺,反而對於從今往後的冒險有著異常濃厚而亢奮的興趣。在多島海方面軍的要塞司令官中雖然萊桑德對統合作戰本部的做法持有批判性態度,但關於本次「尤迪加作戰」,他卻極為罕見地有幹勁。
他一邊凝視著將天空與大海塗成暗灰色的尤迪加,一邊對在旁邊的航海參謀說話。航海參謀絲毫不隱藏抑鬱的表情,
「我希望你能知道在現場的人的辛苦。」
「與空襲和艦炮射擊比起來,颱風已經算是可愛的東西了喲。風和雨可沒有破壞混凝土裝甲的力量。」
「在將近一周內都會受著電波通信的限制,一直隱藏在颱風中。這事關兵員的士氣,而且那地下倉庫不會進水吧?」
「考慮到不好的地方那就沒完沒了了。這作為奇襲來說是非常在理的。誰能香的到呢,混在這颱風之中會有兩個飛空要塞接近過來什麼的。在這雷達萬能的時代里就用這笨重的飛空要塞了來進行奇襲,這不實在是令人愉快的作戰嗎?」
萊桑德一副非常高興的樣子笑著。航海參謀長依舊一副陰沉的表情,將目光回到了作戰台的多島海拳頭上。那上面畫著的預計的颱風前方,是Air Hunt島。
「如果颱風吹到Air Hunt島就不就麻煩了?」
「到那個時候在反轉逃回來不久完了。雖然從概率來講一半對一半,但有冒這個險的價值。如果像計畫一樣地發展的話,就能將劍尖直指敵人的咽喉。戰爭的趨勢就要改變了……那麼,差不多該走了吧,準備好了嗎?」
獲得了航空參謀和通信參謀的批准,萊桑德發出了命令。
「推進裝置,減速至12節。進入尤迪加。稍稍再看最後一下太陽吧,在現在讓它照照視網膜。」
航海參謀長用嘴對著麥克風,將剛剛的命令傳達給了島內全域。在地表面上面的士兵們跟太陽不斷道著別,向地下居住區移動過去。所有的飛空機械已經被收容在了地下格納庫,在地表有的只有施加了防風防水對策的混凝土建築物而已。
卡奇諾斯和巴塞諾斯,那兩個飛空要塞緩慢地偷偷靠近著「尤迪加」。
在卡奇諾斯的地表面,有一個人——
彷彿要抗衡那散亂地進入地下的兵員之流一樣,他在飛機場的一角一直留到了最後,眺望著颱風。
在那理所當然地穿戴整齊的軍人中,有一個打扮異樣的男子。
用滿皺紋的、扭歪著的軍服裹著身子,右手拄著拐杖。
右腳沒有穿鞋,從褲子的下擺中出來的,並不是腳腕,而是木棒。那非常粗糙的假肢拄著地面,男人一直盯視著颱風,一動也不懂。
繃帶裹滿了整個臉。
在眼睛、鼻子、嘴巴稍稍露出了點縫隙,以確保視線和呼吸。從那微微的縫隙中透出來的皮膚,是傷疤節子。大概是過去整個臉受了嚴重的燒傷。軍帽也不戴,繃帶一直打到頭頂上,在那現場呆立著一動不動。
如果有誰向他搭話帶著他到地下的話也許還好,但誰也不會接近那個男子。那男子有著與平常人在不同次元存在一樣的氛圍。
他欣賞那颱風直到生厭,男子一個人轉回身來,踉踉蹌蹌地開始走動。他蜷著背,用著似乎馬上就要摔倒的危險步伐,時而好像就要到了摔倒的邊緣,如同老人一樣踏在下往地下設施的台階上。
男人在狹窄的地下通道上一個人走著。
在走廊的對面談笑的兩名少尉走了過來,注意到男子,倏地咽喉響動了一下表情變得僵硬起來,兩個人都背靠著牆壁,側目而視,用著最高等級的敬禮讓男子通過。男子連頭也沒有點一下作為回應,彷彿十分凄慘地將拐杖一邊在地板上打著,一邊慢慢地通過了前面的通道。少尉們在男子消失在走廊的對面以前,一動也不動地將背靠著牆壁。
男子所到之處,烏拉諾斯的兵員都表現出同樣的反應。
只是恐懼而讓開了路。整備員也是、飛行員也是、士官和機關兵以及會計員都是,大家都知道他的臉,可是誰也不跟他說話,只是表情僵硬起來,將悲鳴扼殺在喉嚨中,讓開道路。
繃帶男,不久就到達了飛機的地下格納庫。
在那以後,他彷彿在尋找丟失的寶物一樣,在格納庫內開始徘徊著。
察覺到他的整備員誠惶誠恐地靠近了他,用手指指了一架戰鬥機。
繃帶男也不道謝,只是用著不穩當的步伐走近了指示的機體。
然後用拐杖撐著腰,抱著記憶,拚命地登了上去。簡直就像芋蟲在樹枝上攀爬一樣,那種小心翼翼的舉動。那看不下去的整備員想要幫忙跑了過來,可那繃帶男依舊抓著機翼轉過頭來,將滿是瘡痍的眼角露出來瞪視著他。
「嘰……」
奇怪的沉吟聲,從繃帶的深處發出。被這氣勢所震懾到的整備員發出了悲鳴,留在當場。繃帶男扭動著身體到了機翼上面,用著同樣的動作摔進了駕駛席中。
這裡是他睡覺的床。
明明到居住區的話給他準備好了特等室的,可繃帶男絕不靠近那裡,總是一個人,在這狹窄憋屈的駕駛席里睡。
整備員用獃獃的表情眺望著駕駛席,將目光轉向了機首。
描繪出來的是黑豹的。
那是和Warukyuure的阿克梅德所並駕齊驅的,「空之王」的徽章。
——卡納席翁。
空之王他現在一個人在駕駛席中,像芋蟲一樣地蜷著,等待著在戰場上飛行之日。
雖然卡納席翁在地上連步行都困難,但在空中的話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操作著戰鬥機,化身為將所有獵物都擊落的黑豹。那醜陋的外表再加上失去了右腳,滿是瘡痍直到喉嚨深處,都不能盡情地說話,對於卡納席翁來說地面上和地獄沒有什麼不同。那樣的他唯一能夠自由自在發揮的地方就是戰鬥機的駕駛席。那機體現在回應著卡納席翁超越了肉體的要求,在空中映出空戰動作的圖像。
對於卡納席翁來說,愛機是自己的肉體。
在這地面上爬行的自己,不過只是一具驅殼。對於那軀殼來說,家人也好朋友也好戀人也好都不需要。只要有愛機,就可以了。
在駕駛席內,他安心地閉上了眼睛。那機體溫柔地緊抱著醜陋的自己,非常舒服。卡納席翁完全與三式Idola同化了,成為了同一生物。
比起誰都要熱愛天空的卡納席翁,也同時比起任何人都受到天空的眷顧。在這天空之中,不可能有比起自己來說更受眷顧的存在了。如果有那樣的存在的話,則必會以自己的尊嚴做賭注將之擊落。
在下一次的戰場中,也希望自己最受到天空的眷顧。必須將Air Hunt島的上空,從此以後變為自己的東西。
懷著這樣的祈禱,卡納席翁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