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月三日事件.2

看到他沒有反應,他們顯然有些尬尷。接著他們互相低聲說了些什麼後便一起走了。他們居然沒有回頭朝他張望。

然後他在那裡走起來,剛才的事使他莫名其妙。他感到櫥窗里的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於是他就將目光投向街上,街上行人不多,陽光照在他們身上,半明半暗。

「你怎麼不理他們?」朱樵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他嚇了一跳。朱樵已經站到他面前了。朱樵像是潛伏已久似地突然出現,使他目瞪口呆。「你怎麼不理他們?」朱樵又問。

他疑惑地望著朱樵,問:「他們是誰?」

朱樵誇張地大吃一驚,「他們是你的同學。」

他彷彿想起來了,他們確實是他過去的同學。這時他看到朱樵滑稽地笑了,他不禁又懷疑起來。

朱樵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在這裡幹什麼?」

他覺得這種親熱有點過分。但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為什麼這樣問。剛才他已經經歷過這樣的詢問。

「你在等人吧?」顯而易見,朱樵和剛才那幾個人有著某種難言的關係。看來他們現在都關心他在等誰。

「沒有。」他回答。「那你站這麼久幹什麼?」

他嚇了一跳,很明顯朱樵已在暗處看到他很久了。因此此刻申辯不等什麼人是無濟於事的。

「你怎麼了?」朱樵問。

他看到朱樵的神態很不自在,他想朱樵已經知道他的警惕。他不安地轉過臉去,漫不經心地朝四周看起來。

於是他吃驚地發現居然有那麼多人在注意著他們。幾乎所有在街上行走的人都讓他感到不同尋常。儘管那種注意的方式各不相同,可他還是一眼看出他們內心的秘密。

在他對面有三個人站在一起邊說話邊朝這裡觀察,而他的左右也有類似的情況。那些在街上行走的人都迅速地朝這裡瞟一眼,又害怕被他發現似地迅速將目光收回。這時朱樵又說了一句什麼,但他沒去聽。他懷疑朱樵此刻和他說話是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他發現那些看上去似乎互不相識的人,居然在行走時慢慢地靠在一起,雖然他們迅速地分開,但他知道他們已經交換了一句簡短可有關他的話。

後來當他轉回臉去時,朱樵已經消失了。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一點也沒有察覺。

眼前這個粗壯的背影讓他想起某一塊石碑,具體是什麼時候看到的什麼樣的石碑他已經無心細想。眼下十分現實的是這個背影正在敲著門。而且他敲門的動作很小心,他用兩個手指在敲,然而那聲音卻非常響,彷彿他是用兩個拳頭在敲。他的腳還沒有採取行動,如果他的腳採取行動的話——

他這樣假設——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站在門口似乎在等著這背影的反面轉過來。他揣想著那另一面的形狀。他可以肯定的是另一面要比這背影的一面來得複雜。而且是否就是那個靠在梧桐樹上的中年人?

但是那人繼續敲門,此刻他的敲門聲像是機床一樣機械了。出於想看到這背影的反面——這個願望此刻對他來說異常強烈——他決定對這人說些什麼。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屋裡沒人。」他說。於是這背影轉了過來,那正面呈現在他眼前。這人的正面沒有他的反面粗壯,但他的眉毛粗得嚇人,而且很短,彷彿長著四隻眼睛。他很難斷定此人是否曾經靠在梧桐樹上,但他又不願輕率地排除那種可能。

「屋裡沒人。」他又說。

那人像看一扇門一樣地看著他,然後說:「你怎麼知道沒人?」「如果有人,這門已經開了。」他說。

「不敲門會開嗎?」那人嘲弄似地說。「可是沒人再敲也不會開。」

「但有人敲下去就會開的。」

他朝後退了兩步,隨後將門關上。他覺得剛才的對話莫名其妙。敲門聲還在繼續。但他不想去理會,便走進廚房。有兩根油條在那裡等著他。油條是清晨母親去買的,和往常一樣。兩根油條擱在碗上已經耷拉了下來。他拿起來吃了,同時想像著它們剛買來時那挺拔的姿態。

當他吃完後突然被一個奇怪的念頭震住了。他想油條里可能有毒。而且他很快發現自己確信其事。因為他感到胃裡出現了細微騷動,但他還沒感到劇痛的來臨。他站住不動,等待著那騷動的發展。然而過了一會那騷動居然消失,胃裡復又變得風平浪靜。他又站了一會,隨後才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那人還在敲門。並且越敲越像是在敲他家的門。他開始懷疑那人真是在敲他家門。於是他就走到門旁仔細聽起來。確實是在敲他的門,而且他似乎感到門在抖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地將門拉開。

他看到的是對面那扇門迅速關上的情景,顯然那門剛才打開過了,因為那個粗壯的背影已經不在那裡。

如果昨晚的想像得到實現的話,現在在這裡他會再次看到白雪。這次白雪沒有明顯的暗示。白雪將旁若無人地從他眼前走過,而且看也沒有看他。但這也是暗示。於是他就裝著閑走跟上了她。接下去要發生一些什麼,他還沒法設想。

站在文具櫃檯里的姑娘秀髮披肩,此刻她正出神地看著他。那時候朱樵像電影鏡頭轉換一樣突然消失,而他驀然感到自己置身於一個極為可疑的環境中。他是轉過身去後才發現那姑娘的目光。因為他的轉身太突然,姑娘顯得措手不及,隨即她緊張地移開目光,然後轉身像是清點什麼地數起了墨水瓶和顏料盒。他沒想到竟然在背後也有人監視他,心裡暗暗吃驚。但她畢竟和他們不一樣,她在被發現的時候顯得很驚慌,而他們卻能夠裝得若無其事。……他慢慢地走過去。她仍然在清點著,但已經感覺到他站在背後了,她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因此她顯得越發緊張,她的肩膀開始微微抖動起來。然後她想避開他,便背對著他朝旁邊走去。這個時候他開口了,他的聲音堅定而且沉著,他問:「你為什麼監視我?」她站住,雙肩抖得更劇烈了。

「回答我。」他說。但他此刻的聲音很親切。

她遲疑了片刻,隨後猛地轉過身來,悲哀地說:「是他們要我這麼乾的。」「我知道。」他點點頭,「可他們為什麼要監視我?」

她嘴巴張了張,但沒有聲音。她非常害怕地朝四周張望起來。他不用看,也知道商店裡所有的人此刻都威脅地看著她。「別怕。」他輕聲安慰。

她猶豫了一會,然後才鼓起勇氣對他說:「我告訴你。」

他站在商店門口,一直盯著她看。她清點了好一會才轉過身來,可發現他仍看著自己,立刻又慌亂了。這次她不再背過身去,而是走到櫃檯的另一端。於是他的視線中沒有了她,只有墨水瓶和顏料盒整齊的排列。

他在思考著該不該走進去,走到她跟前,與她進行一場如剛才假設一樣的對話。但他實在沒有像假設中的他那樣堅定而且沉著,而她顯然也不是假設中那麼善良和溫柔。因此他對這場絕對現實的,沒有任何想像色彩的對話結果缺乏信心。他很猶豫地站在商店門口,他的背後是紛亂的腳步聲。他在栩栩如生揣想著他們的目光。此刻他背對著他們,他們可以毫無顧慮地監視他了,甚至指手劃腳。但是(他想)若他猛地轉回身去時,他們(他覺得)將會防不勝防。他為自己這個詭計而得意了一會,然後他立刻付之行動。

可是當他轉回身去時卻沒有得到預想的效果。當他迅速地將四周掃看一遍後,居然沒發現有人在監視他。顯然他們已經摸透了他的心理,這使他十分懊惱。他們比剛才狡猾了。他想。然而白雪出現了。按照想像中的布置,白雪應該是沿著街旁(不管哪一端都可以)慢慢走來的。可現在白雪卻是從那座橋上走下來,儘管這一點上有出入,但他的假設還是又一次得到證實。

白雪從那座橋上走下來,白雪沒有朝這裡看。但他知道白雪已經看到他了,而且也知道他看到她(是白雪知道)。白雪沒朝這裡看是為了不讓他們發現。她非常從容地從橋上走下來,然後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白雪的從容讓他讚嘆不已,他也朝那裡走去。白雪穿著一件鮮紅的衣服,在行人中走著醒目無比。他知道白雪穿這樣的衣服是有意義的,他讚歎白雪的仔細。然而他隨即發現自己這麼盯著紅衣服看實在愚蠢,因為這樣太容易被人發現。

他需要努力回想,才能想起昨日傍晚母親在陽台上與鄰居的對話。「準備得差不多了嗎?」母親是這樣問的。

「你們呢?」對方這樣反問。

剛才他往家走時,很遠就看到鄰居那孩子趴在陽台上東張西望。同時他看到自己家中陽台的門打開著,他想父母已經回來。那孩子一看到他立刻返身奔進屋內。起初他沒注意,可當他繞到樓梯口準備往上走時又看到了那個孩子,孩子正拿著一支電動手槍對準他。隨即孩子一閃就又躲進屋內。那門關得十分響亮。當他走進屋內後才發現父母沒在。他將幾個房間仔細觀察一下,在父母卧室的沙發上,他看到一隻尼龍手提袋。毫無疑問,父母確已回來過了。因為在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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