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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竟然會跑到你家來。」
癱在沙發上的蓮花以不滿的聲音如此宣告。
「不愧是符合嘔吐物身分的住處,不僅寒酸還充滿霉味。如果不是先聽你說了,我還真以為這裡是垃圾堆呢。還是說,其實真的是垃圾堆?說是狗屋的話對狗也太失禮了。」
「少啰嗦!你們給我安靜!」
靠在牆壁上的少影接在蓮花後面批評了馳郎一頓,終於讓他忍不住齜牙咧嘴地大聲怒吼。幸好隔壁也是他的事務所,因此沒有造成什麼抱怨,而住在二樓的青年通常深夜都去打工了。
這時蓮花又抱住膝蓋,噘起嘴唇來對馳郎說道:
「我也不想來啊,但我們還是得聽你把話說清楚才行。」
這就是他們聚集在這裡的理由。
娜達和恩嘉離開之後,蓮花與少影抓住茫然無措的馳郎,在他的帶領下來到〈玉響庄〉。
結果蓮花馬上大剌剌地佔領沙發,而少影則是露出看見髒東西般的表情,凝視著房間的慘狀。
至於馳郎則因為這出乎意料之外的組合而感到狼狽,不過還是先泡了即溶咖啡來招待客人。一年多前,馳郎發現業務用即溶咖啡非常便宜,在煩惱了許久後終於買了一大堆來囤積,目前看來應該沒有發霉才對。
蓮花接著又瞪著少年的背部並且說:
「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所以就和平地跟你談談吧,你可要心存感謝啊。」
「你在拽什麼啊?」
「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那麼,你都聽到些什麼了?」
蓮花把話題帶到自己關心的內容上。
「什麼叫聽到些什麼?」
「就是關於鬼仙的事情啊,像我們追蹤他們的理由之類的……」
「嗯,如果是這些事的話……」
聽完少年的說明後,旗袍少女立刻瞪大了眼睛。
「啥?為什麼你能因為這點情報就賣命到這種地步!馬上逃走不就得了?娜達和恩嘉應該也要你這麼做了吧!」
「哪能就這樣逃走!我可是保鏢耶!」
「明明沒什麼實力啊。」
「嗚……!」
聽見對方這麼說,馳郎也無法反駁。
雖然使用〈凱揚〉來提升能力,但少年依舊比不上鬼仙。剛才那場充斥了鬼寶與不死屬性的戰鬥里,少年最多也只能完成一些輔助的工作而已。當然,就是因為他的輔助才讓戰局完全改觀,不過少年還是無法否定相較之下自己確實相當無力的事實。
「真受不了你這傢伙。」
蓮花再次嘆了口氣。
對她這種動作感到生氣的馳郎立刻反駁道:
「你管我啊。」
「我就是要管。」
「這跟你無關吧。」
「就算無關還是讓人很火大!」
蓮花露出銳利的虎牙並且瞪著馳郎。她這時的視線,已經強烈到能讓膽小一點的人直接昏倒的地步,而且姣好的面容也更加凸顯出她的怒氣。
「既然弱小,就只要乖乖在地上爬就好了!人類本來就比鬼仙弱了!你就盡量逃走,然後露出狼狽的哭臉就夠了!」
「就算是這樣,我也沒辦法什麼都不做!應該說,忍氣吞聲的行為根本就爛透了!我可不記得自己得被迫要接受這樣的結果!」
「弱肉強食本來就是自然界的真理!你別動不動就想逞英雄!」
少年與少女的視線在極近距離下爆出火花。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的蓮花,咚一聲把手放在桌上,然後和站在對角線的少年互相瞪著對方。
這時傳來一聲乾咳。
「大小姐……」
少影插嘴這麼說道。
「你們兩個人一樣丟臉。就算用鬼仙的基準來對卑賤的人類做出評論,卑下的人類也絕對無法理解。不過大小姐的頭腦如此簡單,本來就很有可能因為您一個人而拖累鬼仙的格調,所以希望您至少不要跟嘔吐物說太久的話。」
「……你這傢伙也很會瞧不起人耶。」
「隨便你怎麼解釋。」
馳郎低聲說完後,少影便以優美的動作行了個禮。
說起來,在對人類的看法上,他應該可以算是相當典型的鬼仙了。不知道為什麼,馳郎就是能夠理解,像蓮花這樣喜歡主動找碴的鬼仙反而比較少見。
這樣的話,那娜達又怎麼說呢?
對馳郎的行動感到相當佩服——穿上學校制服後便露出害羞表情的少女,究竟又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人類呢?
「…………」
蓮花有些尷尬地凝視著沉默的少年,最後才丟出一句:
「……我也有那麼一點點錯啦。」
「竟然對嘔吐物道歉了!?」
少影露出悲壯的表情並且瞪大了眼睛。
「因為少影你還比較令人火大啊。我才不想變得跟你同樣低級呢。」
「我的存在造成反效果了!?」
瞪大眼睛的少影頓時覺得快要昏過去了。
蓮花接著便不再理會他,直接轉向少年說:
「總之,我們想知道的事情大概都聽你說了。雖然不算是道謝,但你有什麼想問我們的嗎?」
「……我想問的事嗎?」
馳郎先是重複了一遍,然後稍微考慮了一下後才開口說:
「那麼……那傢伙告訴我的事情是真的嗎?還是說全都是謊言?」
「有八成是真的。應該說,你聽到的幾乎都是事實。」
蓮花閉上單眼這麼回答。
「唯一不對的,是我們追的其實是那個叫做恩嘉的傢伙。娜達怎麼說也不過是他搶走的最恐怖鬼寶——沒錯,就是像容器一樣的東西。」
「…………」
這種說法也讓馳郎感到相當殘酷。
鬼寶的容器。
也就是說,沒有被當成人類來看待。
娜達的情況,應該說是沒有被當成「鬼仙」來看待吧。在他們的社會當中,名為娜達的人格完全被忽視了。無視她的思考與思想,完全只重視過去賦予她的〈力量(鬼寶)〉。在某種層面上,這種待遇比把她當成罪人還要過分。
馳郎嘆了口氣。
其中帶著他各式各樣的感情。
接著便提出他非問不可的問題。
「那麼……你們為什麼要追恩嘉?」
一問之下,蓮花頓時出現相當複雜的表情。
她拿起少年送上來的咖啡杯,含了一口並且丟出一句「便宜貨」,然後才說出答案。
「那傢伙誅殺了當時照顧它的家族,然後拿出〈七鍵敕書〉,解除了鬼寶的容器——也就是娜達的封印。」
馳郎的背部立刻閃過一陣涼意。
誅殺。
通常只會在遊戲或漫畫里看見的單字,現在就帶著異常的真實感傳到少年耳朵里。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怎麼會知道啊。」
蓮花撩起長發,並且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只知道確定的事實。然後我族便認為這件事相當嚴重,召開會議後派了我和少影出來追人。不過呢,從製造出娜達的經過來看,其他家族可能也派出了自己的追兵吧,但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
少女輕輕揮了揮手。
就像是這些事情完全沒有什麼大不了一樣。
「這下連我們也得重新訂定計畫,真是太慘了。原本以為對方也有〈七鍵敕書〉,所以我族為了對抗它,才把〈七鍵敕書〉交給我們的。」
蓮花嘆了口氣,把咖啡杯放回桌上。
然後站了起來。
鮮紅旗袍的裙擺靜靜在房裡翻轉,為微暗的空間增添了一點色彩。
「雖然不好喝,但還是要謝謝你招待的咖啡。」
少女如此官告。
「不論如何,接下來就是屬於我們的世界,不是能夠讓你因為無聊的自我滿足或是同情而想插手的地方了。」
「…………」
少年沒辦法做出任何反駁。
因為蓮花說得一點都沒錯。
戌見馳郎接下來已經沒有任何插手這件事情的理由。
自己不是也說了嗎?千圓保鏢只不過是無謂的自尊心。何況繼續下去的話,很有可能會破壞自己和娜達唯一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