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 一半的覺醒

那名彷佛是空曠的暢快感化為人形的少女,自稱「星平線之梵」,坐在半空中。正確而言,是坐在飄於直會樺苗眼前的透明球體上。裙襬之下,映著一張隨球面歪曲的滑稽臉龐。

樺苗仍坐在地上,抬頭看著她。

在一整片的清澄藍天中,看得見的,就只有這麼一個奇妙的少女。

「……」

「……」

梵保持著自我介紹後的姿勢不動,向下看來。

與她名字不同(註:梵的日語拼音為soyogi,指草木隨風沙沙搖擺),在這個沒有風吹的星球上,她的裙襬沒有一絲搖晃。

「……」

「……」

在不見一朵雲的天空下,無從計測雙方對視了多久。

先耐不住性子的,是梵。

「……喂~?」

「……」

樺苗依然傻著一張臉,抬望著她。

梵從球上探出上身,噘著嘴問:

「你的反應就不能多一點嗎?」

「……喔。」

樺苗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拍一下手,無視於嗯嗯點頭期待的梵說:

「我在作夢?」

「才不是咧!」

梵在球上誇張又靈巧地滑了一下。

樺苗繼續表現出與梵的期待完全相反的反應,自說自話。

「作這種夢,就算叫人家捏我一下,應該還是會痛吧。」

「跟你說不是夢了嘛!可以不要打那種無聊的預防針嗎!」

梵大叫著跳下了球,一雙赤腳踏在地上,在空無一物的星球表面上激出無限擴散的漣漪。

感到掃過臀下的震動,使樺苗的意識終於趕上剛才的景象,不再當自己在夢中而自言自語,開始與眼前的人對話:

「你說不是夢……該不會是想說這是現實吧?」

「需要我捏你也可以,不過那應該沒用吧。」

樺苗從十指張張合合的梵身上別開眼睛,環視周邊。

「可是啊……」

這片以他們兩人為中心,或者是把他們擱在角落的星球和天空,真的是漫無邊際。

實在很想把創造這星球的人抓來問問,如果沒什麼想刻劃的,為何要把這裡做得這麼寬廣。這景象就是如此地莫名其妙、亂七八糟。

梵搔搔她流麗的頭髮嘆息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啦。可是既然都開始了,如果你不相信我,事情會很傷腦筋耶。」

「傷腦筋?」

原來夢裡的人也有計畫啊。樺苗一邊這麼想一邊站起,腳踩在透明地面上的部分相當踏實,穩穩撐著鞋底;同時能看見新的漣漪隨之而生,向遠方擴散。

(在這種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全速亂跑,應該很好玩吧。)

一起了這個念頭──

「好。」

樺苗出個聲,拔腿就跑。

毫無預警的,全速疾奔。

「好什麼──呃,喂!你要去哪裡!」

樺苗無視亂了手腳的梵,只是一股腦兒地跑,以確認自己所在的場所。矮小但強韌的身體,依從主人的命令不斷地直線衝刺。不知是什麼原因,那看得見又看不見的既之道,在這星球卻遍尋不著。

(這樣子,好舒服喔。)

儘管胸口與呼吸都激蕩不已,前進的感覺卻相反地變得朦朧、模糊不清。這裡實在太寬,景物實在太少;愈來愈紊亂的呼吸,令人逐漸遺忘自己是為何而跑,最後就連對「跑」的自覺都變得稀薄。

「哎呀~雖然我常常在想來的會是個什麼人好打發時間……」

這時,盤坐在球上、並行飄在樺苗身旁的梵開口說:

「可是沒想到會是這麼怪的人耶。」

樺苗沒有回答,向遠方──除了梵所說的「星平線」以外──什麼也看不見的地方直直地跑;勉強將腳下踏出的漣漪當作指引,無止境地跑。跑著跑著,終於踉蹌跌跤,在大漣漪的中央躺成大字。

「──!哈啊!哈啊、哈啊……」

「那個,差不多可以聽我說話了吧?」

梵擋住沒有太陽或雲朵的天空,從上方探頭看來。樺苗跟著對自己以全身每一份力量確認現況而得來的實際感受,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哈啊、啊、啊啊……這裡,真的……是,現實、嗎?」

「唉~原來你這樣是為了這種事啊?」

跑也沒跑、只是坐在球上的梵吐氣不是因為疲勞,而是無奈。

「是現實呀。我是沒辦法證明啦,但是能用身體來直接感覺的,應該不會是夢吧?」

「如果你搭的是摩托車,我大概就不會那麼懷疑了。」

「摩托車,就是有引擎的三……二輪機械吧?不管你懷不懷疑,我只要求你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聽我把話說完就很夠很夠了。」

梵在飄浮的球上點點頭,「啪!」地一拍罩著薄連身裙的胸口。

「我重新再說一次喔。」

由下往上看的樺苗,見到那兩團大到因那一拍晃了一晃──

(喔~!)

在心裡送出來自原始慾望的簡白讚歎。

「我的名字是『星平線之梵』,請叫我『梵小姐』。」

與起初有種微妙的隔閡。

「啊……」

樺苗不是喘氣,只是答得很無力,並在順好呼吸後坐起身來。

他再次環顧四周。除了裸露的星球、虛無的天空、眼前的梵,沒有其他東西,也沒有可供辨識的記號或腳印,就連自己剛是朝哪個方向跑了多久也分不清。

接著,提出早該問的核心問題。

「那個……梵、小姐,這裡是什麼地方?」

梵也同樣地左右掃視後笑咪咪地說:

「這裡是『你所塑造的星球』。現階段呢,就算解釋得再清楚,你也多半聽不懂,我就先從你背負的目標開始講好了。」

「我背負的,目標?」

「對。」

梵向依樣反問的樺苗裝模作樣地賣個關子,最後挺出身來大聲說:

「說穿了,就是要請你拯救世界!」

這個星球,真的什麼也沒有。

在沒有動靜或聲響的天地間沉默不語,讓樺苗首度聽見──發覺自己的呼吸聲。幾秒之後,他再次做出並非喘氣的無力回應。

「啊……」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說完,檜原里久跪在老舊教室的地上,扶起年幼的朋友。

「謝謝,里久……可是我沒事了,真的。」

一條摩芙臉色是恢複正常了,不過適才那怪異的耗弱感,仍隱隱留在眉目之間。她試著掩飾而努力站起的模樣,教人十分不忍。

「就算你沒事,也不能再繼續了。」

里久不容反駁地這麼說,並望向走廊另一端的樓梯間。他們還沒回來。

(他到底在搞什麼啊,真是的。)

從竟然一反常態,責怪起樺苗來看,自己也不怎麼冷靜嘛……里久冷靜地自我分析,並說聲「總之」,催促著摩芙走出教室。

「學姊和直會差不多要回來了,我們就一起回去,可以吧?」

「嗯。」

兩人就此在不知不覺染上橙色的傍晚陽光中,向樓梯間走去。

走在後方的摩芙稍低著頭,兩眼眯得幾乎閉起。拉下眼皮的不是疲倦或勞累,而是感情的重量……不適合這年紀的憂愁,散布在她的臉上。

為了這樣的少女,里久放慢速度,回頭寄予關心。

「要我一個去找他們也行喔?」

「不用了,我也要去。」

摩芙想甩開憂愁似的搖搖頭,再度睜開逐漸闔上的眼睛;鼓起孱弱的勇氣,踏實不穩的雙腳,為了目睹他乞求原諒的模樣而邁出步伐。

(他到底在搞什麼啊,真是的。)

從眼角餘光見到這一幕的里久再次這麼想,並深深嘆息。

在無止境的空虛天地間。

「你的反應太薄弱了啦!」

梵連人帶球滑了一跤,而樺苗──

「跟我這樣講也沒用啊。」

則是老老實實地說出內心想法。

「拯救世界這種事,是作夢的話感覺很笨,是現實的話也太扯了吧?」

「啊──!你這個人怎麼放棄得那麼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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