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明明也沒拍手,卻聽見彷佛拍打臉頰的聲音。沒有拉開窗帘的窗戶另一頭,已經開始看得見光芒了。醒來時的體感彷佛夜晚跟早上之間沒有間隔,感覺不到時間流逝。而且我完全不覺得肩膀與腦袋很沉重。
我原本就不是早上很難醒來的人。但這種清爽感是怎麼回事?
我拉開窗帘。
「…………………………………………」
我屏住呼吸,說不出半句話。
逐漸攀升的太陽照亮了屋頂、林木,以及名為早晨的這段時間。
景色中充滿光芒的輪廓,全看起來很柔和、圓滑。
我是第一次覺得光芒如此強烈,又溫暖。
心態會改變看見的世界。不,所謂的世界就是自己的心靈。
……記得之前看的書上寫著類似這樣的話。
現在的我隱約可以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就算下了床,還是覺得腳部輕飄飄的。感覺現在腳步輕盈得能夠輕快飛跳,卻也不穩得不像是在走路。我感覺不太到踩著地上地毯的觸感。
我就這麼開始在房間里到處走動。我腦袋放空,想不到自己該做什麼。我不知道自己該先做什麼才好,使得意識散漫起來。我抱著像是因為打掃沒整理的房間而被弄得焦頭爛額一樣的心境,四處徘徊了一段時間。感覺一鬆懈下來,眼前就會變得一片空白。
不久,我跪坐在房間中央,看起辭典。
「交、交、交……」
好像鳥在叫一樣。
交際。人與人之間彼此往來。我翻我翻我翻。
交往。結成情人關係交際往來。我翻我翻我翻!
情人。喜歡的對象。一般用於兩情相悅的關係。
闔上辭典。
闔起辭典的同時,我也躺倒地上。我像是止住了呼吸,變得痛苦起來。
胸口底下──心窩附近揪得很緊。我的手腳彷佛缺氧那樣沉重。我得要吸氣才行──我心裡這麼想,張開嘴巴。吸進的空氣猶如結成一團的氣體,壓迫著喉嚨。喉嚨堵住反讓我變得更加呼吸困難,最後我趴在地上被嗆到了。
痛苦了一輪以後,我摀著胸口,改為仰躺。夏天的氣溫蓋住全身,皮膚變得愈來愈熱。尤其脖子熱得像是滲出血一般,有股高溫慢慢擴散。那股高溫又令心跳漸漸加速,害我覺得想吐跟頭痛。不過這沒有產生太多負面情緒,甚至有些清爽。
眾多身體上的狀況一起讓我的情緒激昂起來。
我感覺意識出現頭暈般的晃蕩,這才終於恢複了少許理智。
還是稍微冷靜一下吧。
我為什麼會激動成這樣啊?明明睡覺的時候沒有流汗,卻在不知不覺之間流了滿身大汗。我用手指梳著黏在一起的溫熱頭髮,開始深呼吸。
我決定儘可能冷靜地回顧至今發生的事情。
現在是早上……是早上。然後昨天是晚上……這是在確認什麼啊?我已經不算冷靜了,應該說我無法保持平靜。我抓了抓頭。總之,昨天跟島村去了夏日祭典……呃……然後,現在是隔天。離那段夜晚才過了十小時左右。但是那段記憶已經猶如望著遙遠的煙火,感覺有段距離了。
記憶中的一些細節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甚至會不安地懷疑那是不是一場夢。
老實說,從祭典會場回來的路程我就不怎麼有印象。聽到島村回覆以後的記憶很朦朧。只有自己會開心的部分記得特別清楚,那就更像是一場夢了。印象中似乎是島村牽著我的手回家。
總記得也有跟島村聊了什麼,可是我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應她的。竟然會不記得跟島村聊天的內容,看來昨天晚上的我狀況好像很真的很嚴重。
沒錯,事態發展就是震撼到會讓我變那樣。
我跟島村說我喜歡她。
然後,島村問我有什麼期待。
之後我們又談了一陣子,就演變成要交往了。
啪、啪、啪!我拍打自己的臉頰。我實在沒辦法靜靜坐著。腳趾頭正頻繁亂動,感覺我的腳隨時都會擅自往前跑起來。要是這種時候還能保持鎮定,那我大概是瘋了。我是這麼覺得。我錯亂到眼前景象不斷打轉。
所謂「交往」應該……不,肯定就是種特別的關係。這是最讓我高興的一件事。
彼此的地位都無法被他人取代。一種絕對性的關係。交往就是這種關係……大概吧。
真是這樣嗎?
我腦袋裡立刻浮現這個疑問。總覺得隱約有點不安。
我現在依然有種彷佛徘徊在幻象里的感覺。
就好像陶醉在夏日祭典的光采之中,然後一直抱持著那種心情到現在一樣。
那樣的夜晚的隔天,太陽一如往常地升起,意識也徹底清醒過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是我的話,我會怎麼做?
我自問自答,頭也歪向一邊。喀喀喀──我聽見脖子里傳出骨頭顫抖的聲音。
遇到問題,就一個個解決。這麼理所當然的道理,我花了好幾分鐘才想到。
總之,先來弄清楚那不是一場夢。
我拿起手機,在沒登錄幾個聯絡人的電話簿里找到島村。
光是看著這個名字,就冒出了大量手汗。
緊張跟激動的情緒同時降臨,並彼此對抗,弄得我肩膀跟胃好痛。
如果等到這些癥狀治好再行動,我的人生或許多少可以少丟臉幾次。
當然,我不可能有辦法等那麼久。
我撥打電話。
經過一小段時間,島村才接起電話。
『……嗯你好……』
她的反應像細小紙屑相互摩擦一樣微小。
是島村的聲音──我意識到這一點,背挺直到都抽筋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沒有自信的心態顯現在姿勢上,挺直的背又開始虛弱無力,到頭來還是變成駝背。
「那個,呃……早安。」
只是講出這句話,喉嚨就快被撐破了。
『喔,是安達啊……有事嗎?』
她的語調依然愣愣的。島村早上總是很難起床,我抬頭看向時鐘,發現才剛到早上六點。這是一般人大多起不來的時間。我焦急地想自己不小心沒多想什麼就打電話過去了。
背部又猛然變得滿是汗水。
「抱歉,那個……你在睡覺……對吧?」
『嗯……嗯~』
反應好微弱。微弱到要是繼續保持沉默,可能會在十幾秒後發現她睡著了。
「我找其他時間再打給你……比較好?對吧?」
『啊~沒關係……那,什麼事?』
電話另一頭的島村感覺跟以往沒有兩樣。
而我也像往常那樣有些焦急,亂了步調……咦?
這樣的話,我們其實都跟平常一樣嘛。
一察覺這點,就稍微平靜下來了。我只要像平時那樣有些手忙腳亂地跟她說話就好。
……我事不關己似的覺得虧自己有辦法一直以來都在做那種事。
「那……那個啊……」
『嗯。』
我很想問昨天回程路上是什麼狀況,跟我有沒有哪裡不對勁,或是說到底我真的還有意識嗎?等堆積如山的問題,不過我想想這些疑問統合起來會是指向什麼主題後,就先確定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握緊手機,吞了吞口水。如果那是場夢,可不是丟臉丟到家那麼簡單。
真的是夢,這個疑問就會成為一輩子的傷痕。
我像是跨出一大步,試圖飛越彷佛懸崖的疑問般,說:
「我們……在……在交……往,對……吧?」
我在途中講到破音了。而且還接著開始不斷打嗝,嚇得我不知所措。
這也是種會丟臉丟一輩子的狀況。
『這個嘛……好像是呢。』
你為什麼講得好像事不關己一樣呢,島村。我不禁擺動雙腳,敲擊地面。
「昨……昨天……昨天……」
『嗯,你要聊昨天的事情是吧。』
島村的語調很輕鬆。有如把汽球拍上空中那麼輕。
但是,那不是場夢。
昨天發生的一切,都銜接到了今天。
我頻頻低下頭,感謝這確確實實的邁進與進展。
「還……還請你多多指教。」
『喔,我才要這麼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