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如果沒有在體育館二樓相遇」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音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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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開始透過搭電車到別的地方,就覺得自己變成熟了。這不是獲得成長那種帶有正向意味的實感,只是覺得不論自己願不願意,都得踏入這個階段。沒有人能夠測量出當事人究竟成熟到什麼地步。用來區分的標準只有年齡。

整個社會會把我當作大人看待。而我需要配合他們的看法。

就只是這樣罷了。

我搭電車前往其他縣,順著人潮走向地下鐵的入口。我立刻走下樓梯,沒機會見到被當作醒目會合點的金時鐘。

走到地下,人工的氣味就變得更強烈。那些大多是化妝品跟髮雕的味道。四處一直傳來侵擾耳中的聲響,使我無緣得到平穩與安寧。

我搭乘電車到下一站,再次上下樓梯前去轉乘。明明走的距離也不是很遠,卻只是一直吐出更多嘆息。身體有如沾滿凝結的灰塵,變得愈來愈沉重。

自從離開學校去工作,殘留在腦袋一角的疲勞感就不曾消失。

在月台上等待電車抵達時,我不經意往旁邊的排隊隊伍看去。

我的視線停留在前面數來第三個位置,一副倦怠模樣的女性的側臉上。

我心想又見到她了。

她快要長及腰際的長髮摻雜著染過發的痕迹,呈現淡淡的褐色。那咖啡色的眼瞳總是充滿睡意又沉重,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的長相才比其他人更令我印象深刻。她似乎也跟我一樣是上班族,早上經常在同一個時間搭車。年紀看起來也跟我差不多。而當然,她只是個陌生人。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也不相識。也不曾找她說話。

應該說,接下來要搭上的這班電車裡,大概沒有半個我認識的人吧。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交集的眾多陌生人一同被載往遠方──一這麼想像,就感覺好像被關在沒有監牢的監獄裡一樣……會這麼覺得,是因為我待在看不見天空的地底下嗎?

電車即將進站。我跟一臉想睡的她搭上不同車廂。我有些期待地環視車廂內,看今天是不是有機會找到位子坐,但空位一轉眼就被坐滿了。我嘆著氣,倚身靠在車廂另一側關著的門口。我傾頭靠上窗口玻璃,又一次嘆息。

一天開始的同時,也有一股沉重的疲勞襲來。大家都是這樣嗎?

我抱著尋求依靠的心態確認今天的日期,雖然早就清楚知道今天是星期四了,而且今天結束,也還有明天,是個很半吊子的日子。這毫無救贖的殘酷現實,令我的頭又偏得更歪斜了。

電車開始向前邁進。

電車走過埋沒視野的黑暗,不過並沒有帶我到其他世界,而是將我載往現實。

就年紀來說,目前我的人生有一大半都在當學生,所以我認為在夢裡經常以學生視角看待事物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今天早上也是。不知為何大家都待在夜晚的學校里,也不知道是特訓還是留下來補習,總之我被逼著念書。而我當然很痛苦。

我心想好想回家睡覺,接著,我突然發覺就算回家也不會怎麼樣。等回過神來,我已經迅速收拾好書包,離開教室(不知道為什麼是在一樓,而且像體育館那樣寬廣)。我吸著夜晚的寒冷空氣,輕快地奔跑離去。沒有人指責我。這是當然的,因為──

因為,我已經不是學生了。

就在我徹底想起這一點時,鬧鐘正好響起。

隨著意識恢複清醒,現實中的認知也跟著溜進夢裡。

這種感覺有點有趣。就只是這樣。

好想睡。不管睡了多久,睡意還是殘留在腦袋跟眼球深處。不過除此以外的部位沒有殘留疲勞的跡象,所以身體確實有得到休息。我忿恨地俯視把我吵醒的鬧鐘,慢吞吞地起床,然後拖拖拉拉地準備出門。現在跟當學生的時候不一樣,不能一有狀況就乾脆蹺班。夢境說到底就只是場夢。

準備去學校的妹妹很囂張地要我好好振作,母親也踢我的屁股要我動作快點,這部分倒是從以前就沒有變過。我緩慢地做準備,在洗過臉以後有些清醒過來了。我睜大雙眼所看見的,是鏡子前面一臉無精打採的自己。

真是一點光澤也沒有的臉啊──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是因為肌膚乾燥,但給人一種失去潤澤的感覺。這跟在工作地點常見到的那些大人的表情一樣,我心想「原來如此」,撇開視線笑了一下。

我搭公車到車站,再去地下鐵轉搭電車。我在後悔沒找份在自己家附近的工作是不是錯誤的選擇。從以前到現在,我都沒多做思考就決定要做什麼,可到了現在我才終於漸漸看到一些零星的錯誤。人生或許就是如此。

我加入排在地鐵乘車口前的隊伍,忍著呵欠等待電車到來,而我不經意轉頭時,看見了一張熟面孔。是一個女生。不只去上班的時候會看到,說不定她家跟我家很近,我常常看到她。不曉得是因為她披著一頭漆黑頭髮,還是因為她有些駝背又低著頭,她的眼睛附近像是蓋著一層陰暗的薄紗。她身高比我高一點,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

我是常看到她,不過我並不認識她。

我擦一擦打呵欠時泛出的眼淚,把頭轉回面向前方。電車就快來了。

來了以後,就會被載往只會令人想趕快回家的一段時間與地點。

電車進站了。我跟那名表情看起來很陰暗的女生走進不同車廂。車廂內有空位,而且我想坐也能坐,但我故意不去坐。要是在搭電車去上班的時候坐下來,很有可能睡過站。真要坐的話,就是回程了。雖然回程會更多人,沒什麼機會找到位子坐。

我抓著座位邊緣的支柱當扶手,開始放空。

感覺太過放鬆,就算站著也會無法保持清醒。

我一邊仰望在各站停靠的電車跟路線圖,一邊思考。

今後我的人生會發生有趣的事情嗎?

會有不是讓我持續走在平地上,而是讓地面掀起一陣波瀾的某種東西出現嗎?

即使主動改用奔跑的,若前往的方向上空無一物,也是沒有意義。

如果這條路上沒有半個能帶來變化的東西存在,那我想一直睡下去。

體會痛苦的時間當然是短一點比較好。

我常被說是無聊的人。別人會假裝是開玩笑,或是用尷尬的語調這麼說。

我沒有異議。因為我自己也覺得每天都過得很無趣。如果是有魅力的人,大概不會覺得眼前的世界無聊吧。不論那個人看見的是人,或是事物。

我對大多事物不抱興趣,只是抱持著彷佛被蓋上蓋子的封閉感在工作地點跟家裡來回,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了。雖然很累,又覺得麻煩,不過不怎麼痛苦。

仔細想想,會不感覺痛苦,是因為這樣的生活從還是學生的時候就一直持續到現在。

我沒有特別親近的朋友,也沒有喜歡的對象。

這種焦躁的感覺就有如渴到極點的喉嚨像有東西貼著似的,沒辦法好好說話那樣。

我想今後也會一直過著那種感覺永遠不會消失,而且令人感到無聊的每一天吧。

只要像這樣做好覺悟,就有辦法接受這種生活。

我結束根本不可能成為精神糧食的工作,走下地鐵的樓梯。

等著搭電車回家時,我會吐出跟嘆氣不同,是類似感到放心的一口氣。

我聽著學生們發現電車到站便連忙跑下樓梯的腳步聲,走進車廂。我微微加快步伐,直直走向找到的空位。我不打算把空位讓給別人。

我大吐一口氣,填補電車裡的空白。

這時。

隔壁的空位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順勢被人占走。

我在坐下的途中往旁邊一看,不禁停下了動作。

早上看到的那名女子正好坐到我旁邊。

她也維持有些前傾的姿勢注視著我。

看來對方好像也有注意到會常常看到我。

我們兩個一同抬起頭。然後有些拘謹地保持彼此間的距離,相互凝視。

在電車開始前進的那一刻,她像是在掩飾害羞似的露出微笑。那柔和的笑容不同於平常充滿睡意的無趣神情,讓我覺得肌膚傳來一股刺癢感。我微幅搖頭示意,轉頭面向前方。

一種會給人搔癢感的東西,正試圖化解我封閉許久的感情。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莫名在意她的存在,忍不住斜眼觀察她。

對方也一樣在看我。她用那雙又大又柔和的雙眼,疑惑地凝視著我。

我們四目相交,我感覺臉頰漸漸發燙。然後再次轉頭面向前方。

我感覺到堆積身上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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