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四話「飛翔」

因為盡寫著跟島村有關的事情,就命名為島村筆記本。

這命名方式很隨便。而我正為該怎麼寫下後續事項,煩惱得發出呻吟。

我思考到腦袋裡都發熱得快產生世上第二個太陽了。

夏日祭典該做些什麼才好?我直接逛過祭典的經驗非常之少。應該說,我在各方面上的經驗都不夠充足。我自從認識島村以後,不知道已經深刻體會到這點幾次了。就算現在開始學習,也全趕不及需要這些經驗的時刻。

即使如此,我還是只能每次都靠著不充足的知識,全力以赴。

先不管那個,何謂祭典?只要跟攤販買東西吃,觀賞煙火,就算好好享受祭典了嗎?然後在其間的空檔牽手、聊天,還有……我想不到。

這幾天有空的時候我都在仔細思考,想到最後,我在想是不是有些期待過頭了。實際上只是兩個人一起逛單純的祭典。這確實理所當然會讓我慌得想逃跑,不過我要剋制自己抱持適度期待就好,避免放太多心力在這件事上,導致在結束後感到失望。而既然是這樣的活動,那一起吃些什麼、一起歡笑、一起感嘆煙火很漂亮,不就夠了嗎?

我終於得出這樣的結論,闔上了筆記本。想得太深入也只會白費工夫,偶爾不要多想什麼就上陣,或許也不壞。過往的各種失敗一個接一個浮現腦海,我一抱頭苦惱起來,浴衣的袖子也隨著我手臂的動作發生摩擦。

我早早就穿好浴衣,做好了萬全準備。我穿穿脫脫好幾次,不斷重新穿上,就算儀容已經整理到我覺得滿意了,距離約好的時間也還很久。

窗外可以看見巨大的白晝之花——太陽。太陽帶著藍天開始西沉,沒有那麼亮眼的光輝充滿整個室內。黃昏時分感覺得到寒意。但我對於一天終於落幕感到鬆了口氣。這是以前有的狀況,是認識島村之前的事情。我有自覺,現在的自己跟那時候相比,幾乎是不同人。

坐立難安。視線在窗戶跟時鐘之間來來回回。

待在房間里也是靜不下來,所以我決定先到會合地點等她。我每次都是這樣。最後再一次站到鏡子前面,確認浴衣穿得如何。腰帶的綁法我是照著查到的資料學,但這樣算有綁好嗎?高度也是這樣就可以了嗎?我左右擺動腰部做確認。髮型則跟平常一樣,不過等到要出發的時候,我才不經意在意起是不是再多下點工夫比較好。怎麼辦呢?我抓著頭髮猶豫。由於也有弄得很奇怪就重新弄過,然後就這麼無止盡地一直處理頭髮的可能性,與其隨便亂動髮型,不如就照平常的樣子去就好了,於是我決定就這樣前去赴約。

一走出房間,我就看到走廊有道長長的影子。那不是夕陽的陽光,是人影。

「哎呀……」

我撞見了不知道從哪裡返家的母親。母親好像對我穿著浴衣感到很驚訝。

我們彼此的動作變得很不自然,彷佛被線纏住了。

「你要出門嗎?」

「……嗯。」

我無力點點往前傾的頭。胃漸漸開始作痛。

好想逃。好難受。好希望她走開。

心裡湧現了大概不該對家人抱有的感情。

我也曾想過自己為什麼會生在這個家。

我繼續伸長著脖子,打算跟母親擦肩而過。

就在途中。

「你頭髮這樣看起來會很樸素。要幫你綁嗎?」

我一開始很懷疑自己的耳朵。心想她在說什麼。

說這話的當事人也一臉尷尬,很不自在。

但她的提議漸漸滲透進我的心裡,我才慢慢了解她的意思。

我想起這個人是自己的母親,便語氣僵硬又小聲地——

帶著同時自然握起的拳頭,說:

「嗯……」

我接受了她的提議。母親默默踏出腳步,我也跟著走在她身後。

我感受到一股跟在島村面前時不同的沉重緊張感。

肌肉也沒有出現有如電流竄過的刺激,就只是變得非常緊繃。

一坐到鏡台前面,又更覺得有種壓迫感壓在肩上。母親也有些傷腦筋地眯細雙眼,梳起我的頭髮。我差點要跟鏡子里的母親對上眼,連忙撇開視線,對這種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不自在情境感到難受。感覺好像空氣變稀薄了一樣,快窒息了。

所謂家人,是這樣的存在嗎?

平常就沒怎麼對話,擠不出任何想說的話語。

母親一邊準備綁頭髮的發圈,一邊問:

「祭典……你是要跟朋友一起去嗎?」

「……嗯。」

我無法清楚地回應。可是,這樣是不行的。

「嗯。」

我重新以強而有力的語調回答。我在鏡子里跟母親四目相交。我們連這樣的行為,都好久不曾有過了。

「這樣啊。」

母親看起來漠不關心地立刻低下頭,轉移視線。她這個舉動,跟我很相似。

她之後沉默不語地綁起我的頭髮,慢慢綁成新的髮型。

「這樣可以嗎?」

我摸著一旁綁好的辮子,回答一聲「嗯」。

我不可能有辦法說出「我不喜歡」。

我離開鏡子前面,帶著這股微妙的氣氛前往玄關。我穿上純粹為這天準備的竹皮草鞋,抱著無法徹底消化掉的浮躁心情準備往外走。

接著——

「慢走。」

我感覺有道聲音推了我的背部一把,讓我步伐踉蹌。

等我回過頭,母親已經在回去房間的路上了。

預料外的狀況打亂了我的內心,站不穩的雙腳差點打結。

站穩腳步以後,一道不成聲的聲音在喉嚨里來來去去。

我在沒有人的走廊上,緩緩揮手。

我不認為這件事會產生某種嶄新的開始。我知道現在才開始也不是辦法,也為時已晚。

不過,我並沒有覺得不快。

至少我還能高挺著胸走上出發的路途。

我原本想拿著腳踏車鑰匙出門,不過想想今天應該不需要它,就又放回玄關。本來掛在上面的鑰匙圈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大概是因為我一直追尋著島村,追得沒空注意鑰匙圈吧。我不感到後悔。就算今後也會在自己的決定下失去一些事物,我肯定唯獨不會後悔自己選了這條路。

我確信自己現在正在向前邁進。

我離開家,感覺腳步漸漸地、漸漸地變輕快。

我心想「走往祭典的步伐如此輕快有什麼不好?」,意氣風發地走著。

「嘟~因嘎洽嘟~因嘎洽。」

「…………………………………………」

「咕翁咕翁咕翁。」

母親說要幫我綁頭髮,結果一交給她綁就弄得我頭上很吵。她就不能安靜地綁嗎?

現在是陽光開始轉弱的黃昏時分,是個安靜得彷佛蟬聲被抹除的時段——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在令人深有感慨的黃昏環繞下,她卻在化妝台前「咕翁咕翁咕翁」。我開始後悔,早知道還是自己綁就好了。

「不過,也好久沒弄你的頭了呢。」

「是頭髮啦,頭髮。你不要亂玩我的頭喔。」

如果會變得超聰明,我倒可以考慮允許她那樣做。不對,感覺這樣的母親會用玩模型的心態玩我的頭。

「上一次這樣幫你弄頭髮,是國中畢業典禮的時候呢。」

母親暫時停止梳頭髮,把手放到我的頭上。

「你又長高了嘛。」

「有嗎?」

「就只會愈長愈大隻。」

這時候不是該說「都長這麼大了……」,然後變得很感傷嗎?我們母女倆的互動真是一點感動都沒有。

「讓我來幫你在頭上弄個大漩渦吧。說得直接點就是——」

「不要玩我的頭。」

「嘖。那我就幫你弄一般的髮型啦。」

她像心裡很不滿的年輕人一樣,感覺心不甘情不願的。下次開始不要拜託她弄了。

雖然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下次。

而最後綁出來的,是很一般的包包頭。我看鏡子確認綁得好不好看,大致上覺得滿意。

「這樣就好了。」

「你這講法是怎樣啊?好吧,算了。嗯。」

母親對我伸出手掌。這是幹嘛?我俯視著她的手,接著——

「美髮沙龍費用總共三千圓的啦。」

「哈哈哈哈。」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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