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靈與肉 8

母親要為自己伸張正義,她要罪犯受到懲罰。她堅持要女兒和她都活在一個沒有羞恥的世界裡。在這個世界裡,青春和美貌了無意義,世界只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肉體集中營,一具具肉體彼此相像,而靈魂是根本看不見的。

現在,對特蕾莎那個隱秘惡癖的意義,對她經常站在鏡子前長時間地注視自己,我們終於可以比較理解了。這是一場和母親的戰鬥。這是一種要有別於其他肉體的渴望,渴望在自己的臉上看見從船肚子里出來的船員重見天日時閃現的靈魂。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悲傷、惶恐、憤怒的靈魂深藏在特蕾莎的身體里,一直恥於袒露。

她第一次與托馬斯相遇時,情況就是這樣。那天,她手托盤子,盤子里放著幾大杯啤酒,在酒吧那些酒鬼中間忙碌穿行,盤裡的啤酒壓得她身體彎曲,她的靈魂蜷縮在胃裡或胰腺中。這時,她聽見托馬斯在喚她,這聲叫喚太重要了,因為它來自一位陌生人,他既不認識她母親也不認識這些酒鬼,每天,她耳朵里充斥的都是這些酒鬼一說再說的粗話和髒話。就憑他是個陌生人,便超越於所有其他人之上。

當然,也有點別的什麼使他與眾不同:一本書攤放在他的桌子上。在這個酒吧里,還從來沒有人在桌子上打開過書。對特蕾莎來說,書是確認一個秘密兄弟會的暗號。事實上,那些從鎮上圖書館借來的書,也是她反抗那個圍困著她的粗俗世界的惟一武器。尤其是小說,她讀了許多,從菲爾丁 到托馬斯·曼 。這些書為她提供了一個機會,在虛幻中逃避,擺脫那種毫無快樂可言的生活。作為一種物品,這些書對於她還有一種意義:她喜歡抱著書在大街上行走。它們對她來說,就像上個世紀花花公子的漂亮手杖,使她顯得與眾不同。

(將書與花花公子的漂亮手杖相比較,並不完全確切。手杖不僅僅是花花公子有別於他人的標誌,還使他們成為新潮、時髦的人物。然而書雖然讓特蕾莎有別於其他的女孩,但是卻讓她過於陳腐。當然,她太年輕了,在她身上不可能看到任何陳腐之氣。當那些年輕人帶著震天響的收音機在她周圍溜達,她覺得他們實在是傻。她並不知道他們這是在趕時髦。)

而那個剛剛叫喚她的男人雖然陌生,卻是一個秘密兄弟會的成員。他說話的語氣謙和有禮,特蕾莎感到她的靈魂從每一根血管,從每一根毛細血管和毛孔中飛衝到表面,要讓他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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