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雪色吐息 最終章 雖然我的愛很渺小

1

祥和的陽春。

去接受打工面試的那一天。

在至今仍然供奉著時節花卉的那個交叉路口,真奈遇上車禍,就這麼離開人世。

等下一個春天到來,真奈過世就已滿四年。

簡直像是一轉眼間的事,也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我沒有一天遺忘,但時光依然不斷流逝。

那一天,在醫院的太平間里,沒有呼吸的真奈和無法停止呼吸的我終於獨處了。

笑著離開家門的真奈,再也不會對我微笑。

結束了無情的火葬儀式之後,公司介紹一個看得見海的共同墓地給我。

蔚藍的天空下,真奈在墓碑下長眠。

即使辦完了所有後事,對我而言,真奈已不在人世的事實,依舊毫無真實感。雖然腦袋理解妹妹已經死了,心卻未能接受。

我被孤孤單單地留在這個世界上,活著的意義急速消散。一切都變得無所謂了。已經沒有人依靠我,為什麼我還得活下去?

然而,就在我放縱情感、即將自暴自棄之際,理智讓我想起現實。

當時,我頭一次擔任企畫案的負責人,即使我無法前進,也不能退後。我的手中沒有進退選擇權。

見我在精神耗弱的狀態下出現在公司,長嶺凜非常擔心,便向高層爭取讓我退出企畫案;同事們也體恤我,勸我休息一陣子。

然而,我是那個企畫案的中心人物,企畫案又已經進行到後期,我比誰都清楚,自己在這個時候退出會造成多大的風險。

如果因為我退出而導致企畫案失敗,我不認為自己能夠彌補這些損失。

千櫻保險收留我、信賴我,又賦予我重責大任,我不能恩將仇報。

回顧那段日子,至今我仍然感慨萬千。

其實我不是在奮鬥,而是在逃避。

我害怕面對真奈的死,不敢承認現實,只好靠著工作維持自我。我麻痹悲傷,工作到幾乎快病倒的地步,藉此分散心靈的鈍痛。我就是這樣逃避現實的。

然而,一回到家,獨自待在沒有妹妹的屋子裡,我連逃避的手段也失去了。

怕寂寞的真奈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我的夢裡,對我傾訴:

「真奈討厭孤單,真奈想和姐姐在一起。」

輕聲呢喃的真奈遙不可及,我無言以對。

獨自待在房裡,因輕微發燒而恍惚,度過的儘是難以成眠的夜晚。

真奈已經不在了,為什麼我還活著?為什麼心臟沒有停止跳動?受黯淡的思緒囚禁,我的心神越來越耗弱。

每一天,我都在冷得凍結般的夜幕中慟哭,反覆自問沒有答案的問題。

真奈死後過了三個月。

我因為第一次負責的企畫案成功而升職,在凜的推薦下,成為另一個規模更大的企畫案成員。之後……

在某個重要會議的簡報過程中,我突然感到強烈的噁心感,接著,一陣劇痛侵襲腹部,眼前突然變暗。當我回過神來,發現喉嚨深處嘔出鮮紅色的血。

原來如此,人就是這樣生病的啊?

我的舌頭嘗到鐵一般的血味,落地的膝蓋和逐漸模糊的視野讓我好怨恨。

壓抑心靈,人就會死。

我也會就這麼死去吧——我如此暗想。

當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陌生醫院的病床上。

見到自己嘔出鮮血,我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誰知人類的身體極為頑強,和「羅曼蒂克」四字相距甚遠。

我只住院一星期便恢複健康,醫生也准許我出院。我本來認為,如果能夠就此見到真奈,死了也無妨,但這樣看來,我離樂園還有一大段距離。

雖然我在企畫案進行的中途病倒退出,添了莫大的麻煩,但公司並未捨棄我。

出院後,在總經理的命令下,我被迫請了特休假,而凜每天都來探望我。為何他們沒捨棄如此渺小的我?我滿腦子都是真奈,工作經常出錯,為何他們沒放棄我?

在失去真奈的世界中,我仍有容身之處。

特休假用完之後,公司仍然需要我、肯定我。

回到工作崗位上,我被分發到新的部門,多了些年紀比我大許多的部下。雖然我認為這種安排太高估我,堅持要辭去這個職位,但公司不允許。我根本沒時間為不合實力的職位惶恐,只能在被賦予的新職位上履行自己的職責,如此而已。

回家後,我待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裡,形單影隻。

處於難以言喻的孤獨中,在真奈的遺物環繞下,曾幾何時,我成了一個只會呼吸的人。

一旦回想,傷口便會裂開。

一旦回首,淚水便無法止息。

我連一秒也無法遺忘真奈,卻在不自覺的狀態下,硬生生地封閉起自己的回憶。

離開育幼院的六年間,真奈按照舍監的吩咐持續寫下的信,現在仍然沉睡在罐子里,但我怎麼也無法讀信。

如果讀了,我就得承認現實,承認自己以後再也聽不見真奈新的話語及任性的要求。如果可以,我希望多給我一點時間逃避,讓我不必正視真奈的死。

那一天,我為了代凜歸還書籍而造訪睽違數年的圖書館。

那是個改變命運的日子。

見到舞原葵依的我,心臟險些停止跳動。

這個男人的樣貌,和我對真奈撒的謊一模一樣,而且還是圖書館員。

個子高,,眼鏡底下露出兇惡的眼神,冷淡無禮的圖書館員。

我不相信命運,但我覺得這段戀情若能開花結果,或許就能改變些什麼。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卻想將這個偶然的邂逅變成必然。我不由自主地如此期盼。

如果能夠成就這段戀情,我對真奈撒的謊就能穿越時空,化為真實。我對真奈的溫情就能再次蘇醒。

現在回想起來,半年前的那一天,凜托我還書,或許並非偶然。

腦袋清晰的凜在公司里位居要職。雖然她說話直接、舉止奔放,但是在我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人比她足智多謀。

或許凜記得從前我和真奈的對話,又在圖書館中得知舞原先生的存在,為了連瞧也不瞧男人一眼、拚命工作的我,才懷著惡作劇的心態,多管閑事地安排這段邂逅。一旦開始揣測,就覺得什麼都有可能,搞不好她是特地去尋找符合我對真奈捏造的人物形象的人。

即使追問凜,凜也不會說真話,所以我沒打算向她求證。不論如何,我和舞原先生相識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無論是偶然或刻意安排,總之,我們相識了。

我遇見他。

得知他的喪妻之痛,讓我的心靈產生共鳴。

我現在依然懷抱著喪失的傷痛。

我知道,失去所愛之人的世界,就像是龜裂成兩半一樣。

我只有幾張真奈的照片。僅有的數張照片都是在育幼院拍的,已經是很久以前的照片。

相框中,真奈一直對我微笑。

她的笑容不會老去,我的皺紋及白髮卻會逐年增加。

「姐姐,你老了。」

如果能夠再度聽見她的調侃,不知有多麼幸福?

無論寒冬持續再久,爛漫的春天必然會到來。

「真奈,我出門了。」

我對沒有回應的客廳打了聲招呼。

在晴朗的藍天之下,今天我依然出門工作。

2

今年,三月九日也到來了。

我從電視櫃中拿出裝有彼此書信的罐子,放在桌上。

真奈死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已經沒有繼續寫信的意義;而我又沒勇氣拆閱妹妹寫的信,所以這個罐子我一直沒開過。距離最後一次蓋上罐子,已經過了四年,原本還擔心蓋子生鏽,但罐子卻出乎意料地輕易打開了。

真奈的信和我的信各有七封,我把它們分別排放在桌上。

我和舞原葵依相識之後,終於開始覺得放眼未來也不壞。真奈只能存在於回憶,舞原先生卻能存在於未來。

欸,真奈。

姐姐可以看你寫的信了嗎?

如果我往前邁進,你會原諒我嗎?

第一封信。

真奈十一歲,我十九歲。

我拆開她遵照舍監吩咐寫下的第一封信。

當時的推測果然無誤,信里只有幾行文字。

『姐姐,對不起。真奈比姐姐小八歲,決對不會比姐姐先死。如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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