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他相約見面的地點,是站前某間安靜的咖啡廳。
這家播放珍妮斯·艾恩(註:Jamis Ian,曾得過葛萊美獎的美國民謠歌手。)歌曲的店是由一對老夫婦經營,店內四處擺放著觀葉植物:天堂鳥、白紋草、巴拉馬栗、鐵線蕨……形狀大小各不相同的綠葉滋潤了眼睛,但由於燈光昏暗,也讓人有種寂寥的感覺。
我在十五分鐘前就到店裡,舞原葵依則是在約定時間過了五分鐘後才到。
他的大衣肩膀部分是濕的,冰冷的雨大概還在下吧。
「我已經好幾年沒和女人在外面吃飯了。」
「會讓你想起你太太嗎?」
「說不會是騙人的。」
舞原先生坐下來,再度望向窗外。
他憂鬱的側臉依然一如往昔。
「這應該算是約會吧?」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問起雪螢啊。一般人應該不想聽見約會的對象提起妻子。」
舞原先生的言行舉止基本上很冷淡,但他其實擁有女性般的纖細感性,所以才會這麼想。我很高興他顧慮我的感受,不過……
「我想聽雪螢小姐的故事。」
我老實說出內心話,他用詫異的眼神看著我。
「因為雪螢小姐是你愛過的女性,我想知道心上人的心上人的事。再說,你愛過的人,一定是位很棒的女性。」
「和你說話,總讓我整個人不對勁。該怎麼說呢?就像心裡的邪氣全泄光一樣。」
我覺得搔著臉頰、一臉困惑的他很可愛。
「你只要說想說的就好。你不想說的事,我也不想聽。」
他望著泛黑的天花板,微微嘆一口氣。
「我的親戚和家人大概是顧慮我的感受,從來沒人問起雪螢的事。不管是她行蹤不明的期間,還是確定死亡以後都一樣,他們大概是覺得不該問吧。」
是嗎?的確,向成了鰥夫的舞原先生提起他太太,需要莫大的勇氣。不過——
「既然你愛著雪螢小姐,回想起她和談起與她有關的回憶,不是什麼壞事。」
連上自己的心,更新溫柔的感情——我認為人就是這麼做,才能保有記憶活下去。
「舞原先生,你不願意談雪螢小姐的事嗎?我想知道你們過去有多麼幸福。我想知道,也想理解。」
「我只是不擅長談自己的事,不是不願意。我現在也常沉浸在自己和她的回憶里。」
如果每個人都能自然而然地愛上愛自己的人就好了。
或許聽她的故事,對我而言是種痛苦。
不過,如果這種痛苦是他帶來的,我無所謂。
為他心痛,正是我所期盼的。我能夠愛這種痛苦。
舞原先生一面用骨感的手將咖啡送到嘴邊,一面訴說著幾段往事。有時,他因為心潮澎湃而語塞,但仍然繼續對我訴說她的故事。
我豎耳聆聽他的話語和寶貴的回憶。
我想理解他們。我想理解舞原葵依和舞原雪螢的為人,也想理解他們的人生。
我如此期盼。
安穩的午後。
聊著與她有關的往事,告一段落之後,這回輪到他發問。
「你最重視的人是誰?」
「我的妹妹。」
唯有這個問題無須迷惘,也沒有其他選項。
對我而言,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真奈。我一直深信,讓真奈幸福、保護真奈到最後一刻,就是我的幸福和使命。
「你們的感情真好。」
「因為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家人。」
「看你們感情那麼好,我也想見見你妹妹。」
「……你真的想見她?」
我想,我的眼神一定在訴說些什麼。
「嗯。怎麼?你不想讓我見她?」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雖然這麼說很誇張,但我還是想說。
我認為能夠遇見舞原先生,是種奇蹟。如果能夠把你介紹給真奈,我想,這段戀情或許就是命中注定。
「希望有一天能夠介紹我妹妹給你認識。」
如果我最愛的真奈能和我心愛的他共同歡笑,我一定會心滿意足。我夢想著這樣的幸福。
2
到了二月,真奈的網友依然頻頻邀她參加網聚。
他們每天都在線上和真奈玩遊戲,即使是白天也不例外。我曾懷疑他們到底是做什麼行業的,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多半是大學生和職校生。
想參加網聚,想交些在學校時沒能交到的知心朋友——真奈隱而不宣的心愿,我約略能夠推測出來,但是妹妹遲遲無法踏出最後一步,糾葛的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了。
我鼓勵她去參加網聚。
「如果姐姐答應不交男朋友,真奈就去參加。」
但她給的永遠都是這種回答。
到了二月中旬,北風與太陽的故事突然浮現於我的腦海中。
既然用推的不行,試試改用拉的吧。
「真奈,原來你根本不想參加網聚啊?對不起,我都沒發現,還一直說些不中聽的話。我不會再勸你參加了。」
我一臉嚴肅地對她這麼說,狀況頓時改變了。
「真奈又不是不想去。」
「可是,已經太遲了,下禮拜就是網聚了耶。」
「別這麼說嘛!」
「主辦人必須確定人數,向店家訂位。你現在才突然說要去,會給人家添麻煩的。」
「可是,相隔半年後遊戲才推出新關卡耶,要參加網聚,當然是這次去啊!這次的網聚真奈一定要參加。」
先前的抗拒宛若是假的,真奈輕易地中了激將法。
「不過,你又會像之前一樣,嘴上說要去,最後還是爽約吧?」
「真奈真的會去啦!」
結果,真奈在一時衝動之下,立刻開啟電腦,向網友表明參加網聚之意。這是在家繭居一年半的真奈,終於向前邁進的瞬間。
網聚預定在一周後舉辦,到時會有幾個人帶筆記型電腦去咖啡廳,大家一起聊些遊戲相關的話題。
自從表明參加之意以來,真奈變得心浮氣躁,態度鬼鬼祟祟的。
從前,我化妝準備上班的時候,她都還在呼呼大睡,現在卻規規矩矩地在一旁正座,觀察著我化妝。真奈才十七歲,皮膚又好,並不需要化妝,反倒是髮型的問題比較大。我偶爾會替她剪頭髮,但依然無法拂去整體的沉悶印象。
我帶著凜送我的折價券雜誌回家,真奈看著髮廊的那一頁,突然開始用頭撞桌子。
她是不是煩惱過度,導致腦袋出問題啦?
「要不要跟姐姐一起去髮廊?難得你鼓起勇氣,去弄個可愛的髮型吧,可以試試染髮或燙髮啊。為了你,這個月的生活費超支也沒關係。」
「唔,可是真奈不敢讓不認識的人碰真奈的頭髮:」
怎麼,原來她煩惱的是這一點?我這個妹妹平時連房間也不整理,卻有這種奇怪的潔癖。
真奈比我矮一點,穿我的衣服還算合身。
可是,不起眼的窮粉領族穿的便服,和真奈這個年代的流行趨勢似乎有落差,而我又沒有勇氣獨自踏進以十幾歲少女為客層的服飾店。
「真奈,你真的穿姐姐的衣服就好嗎?還是下個假日我們一起去買衣服?」
「真奈要穿姐姐的。」
不是「穿姐姐的就好」,而是「要穿姐姐的」?她還是一樣可愛。
不過,她長期窩在家,我覺得在參加網聚之前,最好先帶她出門熱身一下。可是,上髮廊不行,去購物也不行,還有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對了,館員先生說他想見見你,下次我們三個一起去吃些好東西,好不好?」
「什麼意思?」
我一想到可以帶真奈出門的理由,便脫口而出。真奈敏感地做出反應,用幾欲凍結的眼神凝視著我。
「姐姐,你還在和那個圖書館員見面?你不是和真奈說好了,如果真奈不再窩在家裡,你就一輩子不交男朋友嗎?」
那是真奈自己說的,我可沒答應啊。
「別在那邊苦笑,說清楚!」
我本來以為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的事,看來關於這部分,她可以同時處理。
「不久前我又和他見面,或者該說是我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