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初戀彗星 尾聲

起床後,一走進客廳,本庄優奈便拿起放在桌上招待訪客用的點心大快朵頤。

「喂,優奈,你洗臉了沒?」

在庭院晾衣服的母親叫道。

「咦?水很冰耶。」

現在是十月,以後洗臉會越來越痛苦。

「我不是說過可以開熱水器嗎?好了,快去洗。」

「是~」

優奈不情不願地走向廚房。今天放假,又沒有要出門,為什麼一定得洗臉?

對優奈而言,做某件她並不服氣的事,動機多半是為了避免父母嘮叨。乖乖聽話比反駁來得省事多了。

洗完臉,回到客廳一看,早餐已經準備好。

吐司、沙拉和果菜汁。優奈不愛吃蔬菜,但是果菜汁倒是很樂意喝。其實她最想喝的是百分之百葡萄柚汁,但是這種奢求通常無法實現。

最近優奈才知道,只有百分之百的果汁才能在包裝上使用水果剖面的照片或圖樣。不過,她還是不明白成分標示中明明含有水果以外的東西,為什麼能稱為百分之百?順道一提,她也不懂「濃縮還原」的意義。

優奈的疑問無窮無盡,但是爸媽和哥哥姐姐通常不理她。下次去問小鳥游好了——優奈一面喝果菜汁,一面如此暗想。

讀高中的哥哥和姐姐一面嚷著快遲到了,一面爭奪洗臉台。小學二年級的優奈,則因為今天是創校紀念日而放假。

吃完早餐,優奈拿起桌上的報紙。雖然看不懂的部分居多,但是閱讀報紙的每一頁是優奈最近每天必做的功課。

緣廊旁的榻榻米日照良好,是優奈最喜歡的位置。藺草味讓她覺得很舒服。她在榻榻米上攤開報紙,開始閱讀。

二〇七二年,十月十一日。

優奈瀏覽著誕生欄中大半都不會念的名字,一面妄想及幻想將來自己的孩子出生時要取什麼名字,一面翻頁。

遇上不會念的漢字是家常便飯,但優奈這次看見一個讓她格外好奇的字眼。環顧四周,只見哥哥和姐姐已經出門;母親也忙著化妝,準備出門工作。這麼一來,只剩下一個人可問。

她前往一樓盡頭的祖母房間。

敲了兩次門後,祖母探出頭來。祖母今天也一如平時,一大早便打扮得整整齊齊。優奈最喜歡舉手投足間都充滿優雅氣息的祖母。

「玲香奶奶,這個怎麼念?」

在孫女的要求下,祖母戴上老花眼鏡。

「我看看,哪個字?」

「標題的這三個字。」

「哦,這個啊。這念作『追思文』。」

「追思文?」

優奈一頭霧水,她沒聽過這個詞。

「什麼是追思文?」

「就是一邊懷念過世的人,一邊寫下的信。」

「哦,謝謝。」

優奈向祖母道謝後,移動到她最喜歡的老位置,往榻榻米躺下。

雖然不會念的漢字很多,但優奈還是開始閱讀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篇文章。

〈向星空祈禱〉

十五年前,我的父母相繼過世;十年前,唯一的女兒靜靜地踏上前往天國的旅途。不過,還有最愛的外子陪在我身旁。

安詳的日子一天天流逝。一個月前,外子也離開我身邊,踏上前往天國的旅途。

出生時便遺落了重要情感的我幾乎沒有朋友。打從幼年時,我就做好一個人過活的覺悟。

外子是我的青梅竹馬,自我懂事時,他就已住在隔壁。他的心中一直住著一位女性,我總是從斜後方望著他的側臉。

外子選擇我,是在二十七歲那一年。

他打開了我早已習慣孤獨的心房,溫柔地接納了疲於世俗紛擾而憔悴的我。他說我可以永遠與他為伴,替我的孤獨人生划下休止符。被愛的喜悅與愛人的喜悅,全是他賦予我的。

長年的思慕獲得回報,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雖然微不足道,但是我敢自豪地說:我的人生很幸福。

外子從不曾責備笨拙的我,總是溫柔地守護我。

現在回想起來,打從決定共度一生的那一夜起,外子從未讓我感到不安,也從未讓我傷過心。

雖然未能產下一女半子,人生卻過得很安穩。

七十一歲的夏天,我們夫妻倆和女兒及朋友四個人一起去看哈雷彗星。我們四個人再度齊聚於學生時代觀賞流星雨的山丘上,眺望夜空。

下次再一起看彗星吧!

要一起活到那個時候喔!

明知不可能實現卻還是懷著夢想訂下的約定,果然沒有實現。隔年,女兒過世,如今外子也已離開人世。

即使失去心愛的人,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悲傷和寂寞無法癒合。

雖然孤獨的心逐漸變得安詳柔和,但是胸中的落寞從未消散。

我每天都以淚洗面。

早上醒來,想到沒有女兒的孤獨一天,淚水便沿著臉頰滑落。

就寢時,想到不在身旁的外子,淚水便弄濕枕頭。

即使喃喃訴說著我好寂寞,也不再有人抱住我的肩膀安慰我。

人生只有一次嗎?

我們的生命如此短暫,所以愛註定總有一天會消散嗎?

每當我眺望星空,我總會祈禱。

希望能和那個人重逢。

無論是在來生或天國都無妨。

神啊,請禰讓我再次邂逅外子及女兒。

至少讓這股思念持續到我生命終止的那一刻,永不褪色。

富士河口湖町 逢坂紗雪(82)

初戀彗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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