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蒼空時雨 第五章 在你的身旁躲雨

舞原零央 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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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我四歲的堂哥舞原吐季獲選為財團董事,周末,本家替他舉辦了慶祝會。我接到父親睽違半年的電話,被迫回鄉。

「現在變得好冷清呢,以前熱鬧多了。」

面對外燴,鄰座的七虹堂姐喃喃說道。

我爸有六個兄弟姐妹,以前家族聚會就像同學會一樣熱鬧,但是現在陽凪乃、雪螢和星乃葉都不在場,不利於財團的人全被切割了。這種聚會究竟有什麼意義?

吐季堂哥是伯父的兒子,從小就備受我爸的疼愛,孩提時代他也常陪我玩耍。然而,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高中時吐季堂哥被他的親生父親——也就是現任總裁斷絕父子關係,和我一樣成了家族中的異類。這樣的吐季堂哥,如今卻重新獲得舞原本家的肯定。

我已經好幾年沒和吐季堂哥說過話,在慶祝會上也沒和他說上隻字片語,但是他的歸來卻帶給了我不小的打擊。用免死金牌來形容,或許不太貼切,但吐季堂哥對我而言,就是能夠活得自由奔放的借口,如今他居然回歸社會,還受到了本家的肯定。

或許我不能繼續像現在這樣,老是幹些學生才會幹的事了——我突然有這種感覺。

相隔兩天回家,我的心情相當鬱悶。

昨晚喝的酒還沒退,心中的糾葛使我萬分憔悴,又加上失戀的痛苦。一星期前,我再次被風夏學姐拒絕了。

高中畢業以後,我和好幾個女人交往過,也常找風夏學姐商量戀愛問題,以為自己對學姐的戀愛感情早已消滅了。可是,或許是心底深處還沒放下吧!得知楠木先生或許外過後,我的感情再度覺醒膨脹,無法壓抑。

比風夏學姐更好的女人多的是,可是,論契合程度,世上還有比學姐更和我合得來的人嗎?

未能開花結果的戀情永遠留在心中,像是道甜美的傷痕。

「你回來啦!這陣子你好像一直不在家?」

走上公寓的樓梯,朱利學長的套房窗戶是開著的,紗矢向我打招呼。她正把衣物掛到廚房天花板的晒衣竿上。

外頭依然下著小雨,這一星期間,太陽一直沒露臉。

「你的臉色很難看耶,沒事吧?」

「我有點宿醉。」

「當偵探也很辛苦呢。」

時間接近上午十一點,穿著圍裙、忙著洗衣服的紗矢似乎上了淡妝。這麼一看,她活脫脫是個家庭主婦。

窗邊擺著純白色的百合花,讓我不得不深切感受到朱利學長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生活了。

我的心裡五味雜陳。一個月前,朱利學長並沒有女朋友,誰知某一天,我以前的同班同學卻像他老婆一樣,突然和他一起生活起來了。

成年後的紗矢舉手投足氣質優雅,讓我險些望而出神。

「謝謝你的西瓜,很好吃。你們家是務農的嗎?」

這個問題很新鮮。在新瀉,身邊幾乎沒人不知道「舞原家」的來頭,看來她對這方面的消息不太靈通。

「我媽聽說這種西瓜很好吃,沒想太多就寄來了。她是現代孝子,一般人哪會寄三箱西瓜給一個人住的兒子啊?」

聽了我說的話,紗矢樂不可支地笑了。

「零央,你真的很有趣耶!」

雖然我不知道到底哪裡有趣,但是說來不可思議,這麼漂亮的女孩不過是對我微微一笑而已,就讓我感到坐立不安。

回到套房,刷過牙後,我立刻鑽進被窩。在宿醉的不適感推波助瀾之下,我的意識立刻被拉入夢鄉。

當我感到口渴而醒來時,時間已經過了一點半。最近我很淺眠。聽說失眠的人容易得憂鬱症,不知道和淺眠有沒有關係?

我沖了個澡醒醒腦。現在手上沒有半件工作,一來因為是平日,二來我的朋友本來就不多,根本沒事幹,簡直孤獨得驚人。正當我如此暗想時,有人敲了玄關的門。

是來傳教的嗎?我透過防盜眼確認,只見紗矢站在門外。

我打開門。不知她有什麼事?

「請問你吃過午飯了嗎?」

「沒,我一直在睡覺。」

「抱歉,吵醒你了嗎?我煮了青醬義大利面,想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吃。剛煮好的。」

紗矢端來的餐盤上放著熱騰騰的義大利面,看起來煞是可口。

「因為一個人吃飯很無聊。」

「你今天沒工作?」

「是的,二連休。這陣子一星期都工作六天以上,想休息一下。」

「這樣啊,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要在哪裡吃?」

「如果不會打擾你,可以在這裡吃嗎?」

我回頭觀看屋裡,雖然散亂著書本、雜誌和CD,但還不算太臟。

「嗯,請進。」

「謝謝。」

紗矢靦腆地說道,走進屋裡。

紗矢連飲料也準備好了,我只需提供杯子即可。風夏學姐的廚藝雖也不錯,但紗矢或許更勝於她。

「你和朱利學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同居的啊?」

紗矢露出了略微困擾的表情。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事啊?我經常為了自己的口無遮攔感到後悔。

「不是同居,是借住。」

「兩者有什麼不同?」

「同居是情侶做的事,但是我們並沒有交往。」

什麼意思?我一頭霧水。

「咦?可是,你們……咦?那你們是兄妹?」

「我無依無靠。父母在我小時候就過世了,而且我也沒有親戚。」

「這樣啊……」

雖然我依舊搞不清楚狀況,但是我沒繼續追問。大多時候,多話總是會惹對方生氣,我不希望紗矢討厭我。她煮麵請我吃,至少現階段我不想惹她討厭。

「那個,請問我可以參觀你的書架嗎?」

用完餐後,紗矢如此間道。

「請便。如果有想看的書,可以帶回去看。不過放在床邊的書是借來的,不能讓你帶回去就是了。」

床邊堆積如山的是楠木先生借我的原文版林格倫作品集。

聽了我說的話,紗矢開心地站了起來,依序參觀書架。分為三段的大書架共有四個,佔據了後頭的房間。

「你現在還是喜歡看推理小說啊?」

「就是因為喜歡看推理小說才當偵探啊!你要借幾本回去看嗎?」

「嗯,我是想借,但是這個書架上的推理小說我都看過了。」

「這樣啊!抱歉,讓你失望了。」

「不,一點也不會。」

紗矢連忙搖頭。

「比起沒書可借,喜歡同樣的事物更讓我覺得開心幸福。」

說著,她面露微笑,凝視著我。

一瞬間,我似乎在紗矢的眼中看見了近似憂鬱的情感,但是下一瞬間,她的視線便移到隔壁的書架上了。

紗矢回去後,我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

「沒有交往……?那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拿起枕頭往牆上扔。每次一回過神,就會想起紗矢。自從白天和她共進午餐以來,我滿腦子都是她。可是,我對現在的紗矢所知不多,所以想起的凈是國中時的回憶。

小時候,我一直很討厭人類,我認為交朋友是世上最思心的行為之一。閱讀會成為我的嗜好,可說是必然的,因為我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大我兩歲的姐姐紅乃香大概是看不下去吧,她從小就很擔心我,總是設法帶我出去玩。她和朋友玩耍時,也是儘力帶朋友到家裡來,讓我加入她們。然而,當時的我充滿了攻擊性,對姐姐的朋友也絲毫不客氣,看見醜女就說她丑,看見胖女人就說她思心,叫她別靠近,句句都是刺人的言語。

我不知道害姐姐哭了多少次。

姐姐只是擔心沒有朋友的我而已,但是對我而言,這種近似於同情的幫助只讓我覺得難堪。也不知道我那強烈的自尊心究竟是打哪兒來的?我覺得與其讓人基於同情而對我好,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上高中之前,我的狂妄自尊心都不曾被打碎。

我長得帥,身材也好,雖然運動神經不怎麼好,但我相信那是因為我沒使出全力。我不用付出多少努力,成績就能維持名列前茅。我完全沒發現那全是優秀家教的功勞。

美波高中的理事之中也有舞原家的人。我的成績要突破一般入學考有困難,但是卻靠著推薦甄試順利入學。在舞原家面前,就連暴力事件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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