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章 蠢蠢欲動的傢伙們

1

那名男人,看起來如此格格不入,似乎不像是這個世界上的人。

走在道路上的人們只要看見那名男人,就會油然而生一股奇妙的感覺。

男人的長相併不像日本人,然而他也不是白人或是黑人。乍看之下可以知道他是個亞洲人,但感覺起來又不像是中國、韓國等附近國家的人。

褲腳反折的寬鬆長褲,加上一雙老舊的軍靴,上半身穿著一件長袖的連帽薄外套。整體造型看起來雖然稱不上奇裝異服,不過這身服裝實在不適合盛夏的京都。被太陽晒黑的肌膚上,正薄薄地浮起一層汗水。

人口減少的問題雖然好不容易解決了,但日本至今仍舊受到少子高齡化的後遺症所苦,因此把便宜的勞力工作委託給來自外國的移民者,是必然的發展結果。日本全國各地越來越多來自外國的勞動者,再加上這裡是日本首屈一指的觀光都市京都,不論路上出現哪個國家的人,都不算太稀奇的事。

男人的外表有一個特徵:他的臉頰上有一條很大的疤痕。疤痕從右眼與右耳之間穿過臉頰直達下巴,看起來像是被刀刃所切割出來的傷疤。光是這一點,就很難讓人覺得他是個老老實實的普通人。

與他錯身而過的人們只要看到他的臉,就會露出尷尬的表情,撇開視線,彷彿看到了不該看得東西似的。不過,人們從男人身上感覺到的,並不只是面對他特異的相貌而產生的單純恐懼而已。人們看到男人的臉後,固然是因為男人臉上的傷疤而不自覺地撇開視線,但在人們注意到那個傷痕前——只要那個男人一進入視線的角落,內心就會出現一股不安的情緒。這名男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地奇妙。也不知道男人是否有注意到旁人的感覺,他只是緩緩地踏步走在街道上。

忽然間,有個人影出現在男人的面前,擋了男人的去路。男入停下腳步,看著對方。

「打擾一下,我是警察。你懂嗎?Poli。」

一名穿著日本特有制服的警官開口叫住男人。近距離夏看到男人臉上的傷痕後,就連這位警官也不禁震驚地吞了口口水。為了不讓對方發現自己的驚訝情緒,警官略為提高了音量。

「可以讓我看一下可以證明你身份的證件嗎?像是護照之類的都行。你懂得懂嗎?Do you have passport?」

警官一邊說著,一邊比手畫腳,過一會兒後,男人回答道:

「慢慢說,我,聽得懂。」

「我,身上有,護照。」

男人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發音表示道,接著把手伸向外套的口袋內。他的語氣聽起來絲毫沒有恫嚇警察的意思。同時,被警察叫住,男人好像也不覺得特別焦躁。除去男人臉上的那道傷疤,他的聲音、表情完全沒任何可疑的地方。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此時警官確實感受到背後爬過一陣涼意。

男人會不會從口袋裡面掏出小刀或手槍?——警官心中出現了這樣的錯覺。就算自己是個警官,就算對方看起來有點可疑,但這種錯覺實在太不合乎邏輯了。

就在警官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的同時,男人忽然把一樣東西塞到警官的面前。男人從口袋中拿出來的東西不是小刀也不是手槍,而是警官所要求的護照。

「啊……讓我確認一下。」

警官尷尬地接下護照,使用警方專用的手機裝置,開始核對男人的身份。

而這段時間裡,男人的眼神一直都相當平靜。

「……那個,你來日——到日本來的理由是什麼?」

警官盡量選擇簡單易懂的單字,慢慢地對男人說道。短暫之間,男人好像正在試著了解警官的話語,接著他說道:

「來、來觀廣。」

男人有些結節巴巴地說道。

警官花了好幾秒的時間,終於意識到男人的「觀廣」指的應該是「觀光」。

「哦,原來如此,來觀光啊。」

男人沒有透露出任何一絲反抗的態度,讓警官不禁開始懷抱起一股愧疚的心情。

只是因為男人不是日本人,只是因為他臉上有疤痕,所以自己便開口對他進行例行訊問,這讓警官不禁覺得好像有那麼點不好意思。

警官不自覺地看了一下疤痕,而男人似乎注意到警官的視線,便用食指撫摸著疤痕,說道:

「戰爭造成的。」

看樣子男人好像是因為戰爭而受傷的。

「戰爭——」

警官不假思索地跟著呢喃起這個辭彙。當然,這位日本警官絕對無法想像戰爭的實際景況。

那對日本人來說是個好遙遠的辭彙。

當戰爭所造成的傷疤真實地出現在自己眼前時,面對因戰爭而受傷的人,警官的心底默默地湧現一股無以復加的愧疚感。或許這是長期只把戰爭當成一種知識與概念來理解的日本人特有的一種心理吧。

為了掃去內心這股不舒服的感覺,警官繼續問道:

「你之後要去哪裡?」

與其說這是工作上的例行訊問,不如說是警官單純出於對男人的興趣而問的問題。

「還沒決定,不過——」

男人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

「我想看看,美麗的事物。哪裡能,找到呢?」

「美麗的事物——秋天的話這裡可以賞楓,不過現在是夏天……。如果要看充滿日本風情的東西,說不定去看龍安寺的石庭還不錯……。不過,如果要找顯而易見的美麗事物,金閣寺大概是最好的選擇了吧。」

「金閣……?」

「金閣——用金箔建造的閃閃發光的寺廟……Golden temple?鹿苑寺金閣殿。」

警官用不怎麼樣的英文努力地向男人表達出自己所說的地點,而臉上有傷疤的男人便緩緩地點了點頭。

「那,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謝謝你的合作。」

帶疤的男人再次點點頭,往前踏出步伐。

「啊,那個……」

警官對著男人的背影開口說道。

「請好好享受這趟日本之旅。」

警官會說這句話,或許是為了消除掉內心那股小小的罪惡感吧。

帶疤的男人慢慢地回過頭來,表示:

「謝謝。日本人,人真好。」

男人的嘴角微微揚起,臉上的疤痕跟著笑容一起變得別曲。男人笑起來其實也滿討人喜歡的嘛。

不一會兒,男人便消失在京都紛雜的人群之中。

2

臉上有傷疤的男人——拉金德拉達哈爾走在路上,他對於剛才對自己進行例行訊問的警官,一樣抱持著微微的罪惡感。

雖然基於工作,他實在不得不然,不過他畢竟還是撒謊了。

他不喜歡這種必須對好人撒謊的生活方式。

當然,拉金德拉內心有一股強烈的自覺那不過就只是小小的欺瞞罷了。

——說真的,比起動手殺人,能夠不必殺人,只撒個謊,實在是好太多了。

拉金德拉在內心自言自語道,一邊用手指抹去沿著疤痕低落的汗水。褥熱對他來並不算太痛苦的事情。雖然京都的濕氣讓他有點不舒服,不過只要想到熱帶地區的叢林,就不覺得這算得上什麼了。

拉金德拉人生中有一半的時間都在世界各地四處移居,不過這次是他第一次造訪日本這個國家。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富庶的的國家鮮少成為拉金德拉出任務的地點。

受到富庶國家的聘僱,到貧困的國家進行戰鬥。這才是拉金德拉的日常生活。

好像有人一直說這個國家受到經濟不景氣所苦。

這到底算哪門子的笑話啊?——拉金德拉走過的道路既沒有乞討的孩子,也看不見死者的屍體,讓他腦中不禁如此想著。

不過拉金德拉心想:對於這個國家的居民來說,這應該是再確切不過的事實吧。世界上有多少國家,不,應該說有多少人,對於幸福的基準就有多少種。世界上既然有挨餓的有錢人,那麼也就有富足的窮人。

——人類啊,不過就只是活在各自所處的環境中以及各自所擁有的想像力中罷了。

男人一邊想著,一邊走在日本人攘往熙來的街道上。

想要看美麗的事物,這確實是他的真心話。

或許自己沒多久就會丟了性命,這件事他再明白不過了。不過,既然這樣的話,就算只能當作一種安慰,他還是希望能夠多把美麗的事物烙印在心底。

「金閣……」

他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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