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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甚至不知道這裡到底是哪個國家的哪個區域。
除了天空的顏色外,他現在身處在的地方,一切都與日本大相逕庭。
乾燥的空氣,交雜在空氣中的異國語言。
往來行人的膚色以及雙眸的色澤。
這裡的一切,都和他所認識的日本不一樣。
然而,他卻未曾感到不安。
因為他和哥哥在一起。
母親生下少年後沒多久,就與父親離婚,離開了家中。
父親的工作就是守護日本,所以一年只會有幾天回到家中。
所以對少年來說,年紀比自己大上許多的哥哥,就像是父母一樣。他非常尊敬年長的哥哥,並且一直希望自己能夠變得跟哥哥一樣。在他幼小的心中,唯有一件事情,他決定不要和哥哥、父親一樣。
少年懂事時,哥哥就已經就讀於防衛學院了。
「這所學校,能夠培育出守護日本的人材喔!」
哥哥和父親說著一樣的話語。
少年越是成長,越是懵懵懂懂地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涵。
在他明白世界有多麼廣闊的同時,也學習到世界有多麼地殘酷。
或許他並不想殺人,也或許他並不想被人所殺,也或許這只是單純對父親的——以及對於和父親走上同一條道路的哥哥的一種反抗,少年開始厭惡起軍隊一類的事物。而就在那個時候,防衛教育制度剛好迎接了成熟期,各方紛紛對其展開各種評論。
在題目為「將來的夢想」的作文中,他寫著自己未來要成為太空人。
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決定好自己要走一條與父親、哥哥不同的道路。
不過即便如此,他依舊非常喜歡哥哥。
進入小學後,不知道是第幾個暑假,發生了某件事情。
少年在哥哥的邀請之下,參加了夏令營。
雖然那是個夏令營活動,不過場地並不是在家附近的露營區。那是某個財團主辦的非政府組織活動,是一場協助難民的志工夏令營。由於財團也有到防衛學院招募參加者,所以哥哥似乎便決定要參加這場活動。當然,那時候的少年,並不明白這些額外的事件背景。
他什麼都沒多想,便接受了哥哥的邀請。他只是覺得,可以跟哥哥在一起,真的好開心。
有各式各樣的人參加了這個活動。
他們負責把食物分送給難民們,並且舉辦簡單的音樂會,而這就是整場義工活動的主要重點。對於主辦的財團來說,只要能在戰火蔓延的地區舉辦慈善活動,為自己的組織進行宣傳,那一切就夠了。因此,在營隊中四處都能看到媒體記者、攝影師。由於這個營隊是財團向全世界進行宣傳活動的一環,所以參加者也相當多元,有全世界各個年齡層的人聚集在此。不只有年輕人而已,現場還能看見老人、小孩們。
而不論主辦財團的想法如何,參加的人們都是些善良的人。參加者不論是人種、國籍、年齡,全都差異極大。
雖然這是個紛爭頻出的區域,但畢竟還算是相對安全的地區,而且聯合國軍隊也會一直在附近巡迴搜查。
從世界各地聚集至此的人們,釋出自己小小的善意,然後再度回到自己原有的生活當中。人們就只是想要交付出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善意,如此罷了。
事情原本應該如此的。
然而,死亡降臨了。
所有人都死了。
眾人不再有身分之別,全都踏上了死亡之途。
這裡原本應該是安全區域,本來應該會受到聯合國軍監視而無法靠近的游擊軍隊,卻毫無預警地出現在眾人眼前。他們理所當然地,高舉槍枝。
人類的肉體是多麼的脆弱容易受傷,而受到傷害的人類,又是這麼輕易地便凋零死去。
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這一切就像是將生活在和平世界中的人們,推往他們所想像不到的處境,現實中的暴力就此發生在他們身上。
一名姓黃的中國青年,原本應該是未來的醫師;他故鄉的村莊是一個毫無醫療資源的村落,拯救故鄉就是他的心愿。他的胸口被子彈擊中,口中吐出鮮紅的泡沫。他死了,他的夢想終究沒有實現。
雷與雅麗沙是一對來自加拿大的愛侶,他們原本打算回國後就要舉行婚禮,他們早就已經想好孩子的名字了。他們兩個人的頭一起被打飛了。他們再也無法對彼此承諾永遠的愛。
一名叫做巴勃羅、留著白色鬍鬚的老人,是法國籍的音樂老師。他的第一個孫子去年才剛出生,他非常期待等到孫子長大後,要教孫子拉小提琴。他的肩膀被擊中,膝蓋也中彈了,就這樣趴倒在地上,迎接死亡。他還來不及聽孫子呼喊一聲自己的名字。
瑟與蘇是一對感情非常好的印度姊妹。年僅四歲與三歲的這對姊妹花,是營隊中最討喜的一對活寶。她們總是滿臉笑容,手牽著手同進同出。那一天,她們緊緊交握的小小手掌,被子彈輕易地打散了。她們的掌心再也握不住未來,兩人就這樣死去。
男人死了,女人死了,老人死了,年輕人死了,孩子們也死了。
富者死了,貧者也死了。
相信神的人死了,不信神的人也死了。
然而,此處並非地獄。這只是這個星球上一再上演的真實劇碼罷了。
經過事後的調查,人們發現襲擊營隊的游擊軍根本不知道自己射殺了哪些人。遭到其他外力驅趕的游擊軍,偶然間碰上了營隊的人們,於是便發生了這場慘劇。只差一點點就能趕上的聯合國軍隊,最後殲滅了游擊軍,並且逮捕戰鬥中殘存的其他士兵,不久後把他們全數處決。
只剩下少數的幾名生還者。不論是參加營隊的人們,或者是游擊軍的士兵,幾乎泰半都死亡了。
在眾多的死者當中,有一名日本青年——或許該稱他為少年會更妥當。
——哥哥。
少年輕聲呼喚著。他的聲音顫抖著。哥哥的身體,應該就在自己的上方才對。
——沒事的。
年長的哥哥努力地蓋住弟弟,並且以溫柔的聲音說道。
——你不會有事的。
這是哥哥臨死前最後說的話語。
少年閉上雙眼,遁逃到黑暗之中,永無止盡般的時光就這樣流逝而去。
前來救援的聯合國軍隊士兵們踩著步伐聲,但少年卻聽不見。
他的哥哥,用自己的身體覆蓋住弟弟,保護弟弟不受槍林彈雨襲擊,而後就這樣停下了呼吸。
少年被送到野戰醫院中,他在病床上得知了哥哥的死訊。他獃獃地凝視著有些骯髒的天花板,想著天花板後的天空,但是卻看不見太陽或是星辰。
為了保護世上絕無僅有的弟弟,這位一樣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哥哥,就這樣死去了。
那天,名為久坂英司的十七歲少年,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中,失去了生命。
世界上極少數的人為他的死亡哀悼,而世界上大多數的人生活依舊沒有起變化,時間照樣地流逝著。
2
「喂喂,久坂,起床啦!我們到沖繩嘍!」
千尋搖晃著澪司的肩膀,澪司緩緩地睜開雙眼。
「哎唷,你還好吧?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耶!」
澪司的眼前就是千尋的臉龐,她正一臉擔心地看著澪司。
「——嗯,我沒事。」
睡眠中的盜汗弄濕了他的額頭,澪司用手掌拭去汗水,站起身來。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你作惡夢了?」
「沒有……」
那不是夢。
那是過去真正發生過的事實。
也是他決定修正自己的未來的日子。
「沒事。」
說著,澪司從座位上站起來。
下飛機時所望見的天空,和那天一樣,如此蔚藍無際。
3
艾伯特·魯斯抵達這座島嶼時,時間剛過正中午十二點。
離開冷氣舒適的機場大廳,沒走幾步路,他就渾身是汗了。艾伯特由於工作之故,經常在飛行往來世界各地,但即便如此,僅有一片玻璃之隔的冷暖溫差,仍舊讓他覺得有些難熬。他忍不住脫去西裝外套,一邊拿著手帕擦拭宛若瀑布般流淌的汗水,一邊走向計程車招呼站。
沒等多久,就輪到他了。
他坐入計程車內,告知司機自己要留宿的飯店名稱後,司機不禁露出一副有些驚訝的表情。令司機吃驚的並非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