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就在二人之間禮貌得過分的關係中,漸漸開始變得無憂無慮起來的日子,渾然不覺地又過去了一個多月。鄭嵐對她的秘書工作是更加珍惜而且勝任愉快了。如果說還有什麼不夠稱心如意的地方,那反倒是因為老闆王啟兆對她太過彬彬有禮了。他彬彬有禮的程度簡直就可以說是一種小心翼翼唯恐不經意間冒犯了她似的客氣。他一白天不知會對她說多少遍「謝謝」,也許僅僅因為她為他的茶杯里續了點兒水。所以一個多月中,她也不知對他說了多少遍「別客氣」。她覺得她和他之間,變得像兩個在禮儀場合作示範的日本男女了似的。而他對別人,卻每是嘻嘻哈哈有說有笑的。

是的,她開始希望,不,不僅僅是希望,而是心生出一種暗暗的需要來了——那就是他對她也那樣。那怕一天之中只有一二次那樣。那反倒會使她的工作狀態變得更敏捷也更愉快。

有一天,確切地說是一個星期六,晚上九點多鐘,她忽然想到傳真機也許忘了開著了。記得星期五下班以前,他囑咐過有幾份文件會在星期六上午傳過來的。她本已躺下了,趕緊穿上外衣,又「打的」去到公司里了。她是有一把董事長辦公室的鑰匙的。當她開了門走進去,所見情形使她一時的呆住了——兩個赤裸的人體在地板上正粘連得難解難分,而傳真機吐出的長長的紙張,已然垂到了地上;垂到地上的那一部分,已然被四隻腳弄得破碎不堪,沒法兒再當成傳真文件加以保管了……

她看清了有一張臉是自己老闆的臉之後,才猛省到自己當時所能做的第一件事是立刻退出去。

她那麼做了。

站在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外,她懵里懵懂,不知自己下一步還該做什麼事。猶猶豫豫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片刻有一個女人出來了,是她的前任。

她的前任一邊理頭髮一邊說:「小鄭你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

說完還笑出一種頑皮的意味。

她沒好氣地搶白道:「裡間屋明明有床,你們幹嗎非得在地毯上?!」

稱她小鄭的女人卻說:「喲,我都沒覺得不好意思,你倒先不好意思起來了!在床上,有在床上的感覺。在地毯上,也有在地毯上的感覺。追求不同的感覺嘛!」

說罷,揚長而去。

接著門開了,他一邊系皮帶一邊在門內說:「狼狽,狼狽,這麼晚了你還來幹什麼?」

「我來收兩份傳真!」

她惡聲惡氣地回答,之後,就不知再說什麼好了。

他回頭朝傳真機那兒看了一眼,也有點兒沒好氣地說:「你別管了!」

於是她也揚長而去。

星期一她一出現在他面前,他又變得像往日那麼姿態卑微似的了。彷彿是一個深受廉恥感折磨的重病之人,低聲下氣地進行解釋。

他說:「求求你忘了那件事吧,徹底忘了它。那情形雖然當時使我們雙方都很那個,但不就是一件男人和女人之間經常發生的事嗎?是不是啊?……」

她一邊打字一邊說:「我認為你有能力將那種事安排在任何地方去做,而不是在辦公室里,更不是在地毯上。辦公室那就是辦公室。地毯再乾淨那也絕不會比乾淨的床上更乾淨。你的床單是每三天就有人來給換洗一次的,但是那地毯經常洗嗎?……」

三娘教子般的一種語氣,恨鐵不成鋼的一種意味。

他則喏喏連聲:「是啊是啊,你批評的對你批評的對。可是……我也沒有一處家啊!多少年了,我已經習慣了在哪兒辦公哪兒就是家了呀!再說呢,在任何別的地方那都有不便之處啊。你替我想想,萬一有什麼恨我的人想整我,成心出我的丑,成心把我倆當賣淫嫖娼的拘幾天,那我以後還怎麼抬得起頭來見人呢?那對她不是後果更嚴重了么?哪兒都不如在我自己的公司里自己的辦公室里更是理想的地方啊……」

聽了他振振有詞的一番話,她又來氣了,竟以訓斥的口吻說:「你要是心裡還割捨不了和她的關係,那你就抽空兒陪她到國外去幾次嘛!外國總不至於有什麼人恨你有什麼人想整你有什麼人成心出你的丑吧?我也就不會撞見你們在做那種事兒了吧?那我也眼不見心不煩啊!」

他不再說什麼,長長地嘆了一口鬱悶之氣,然而卻不從她身邊離開。

她不由得停止打字,扭頭看他,見他正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他的目光里有種深深的幽怨。她立刻就讀解明白了那一種幽怨是什麼,便找了個借口自己起身走掉了。

而她聽到他在她背後嘟噥:「反正我做到了,到現在也沒碰過你一指頭……」

聽來,他分明心懷著大的委屈。彷彿自己已經表現得難能可貴,理應受到表揚而不是嘲諷和挖苦,理應被設身處地的加以理解,給予獎勵而不是訓斥。

她不禁站住了一下,忽而又有那麼點兒憐憫他了……

隔了半個月的某天,下班前,她聽到他在陽台上用手機和什麼人講話。

「好啦好啦,別提錢字好不好?你們這些女孩兒怎麼全這樣?人還沒到呢就先談身價!只要你服務得好,我虧不了你就是了!還提錢!再提多少多少錢你乾脆別來了!……」

他像一頭被囚的獸,如同那陽台是籠子,顯得特別憤悶地踱來踱去的。

她一聽就明白了——他是在招「小姐」。

之後他催她走。說沒什麼重要的事兒,她何不早一點兒下班呢?

她卻成心整理整理這兒,翻動翻動那兒,偏磨磨蹭蹭地不早走。見他不時地看一眼手錶,她不動聲色,但內心裡卻已作出一種幾乎可以形容為毅然決然的決定,並因而暗覺刺激,暗覺亢奮。

她在走廊里堵住了那位應召而至濃妝艷抹衣著花里胡哨的「小姐」。原以為只消三言兩語便能毫不客氣地將對方打發走,不成想人家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小姐」說是開私車來的,得賠償她汽油錢;說為了急王老闆之所急,拒絕了另一位老闆的傳呼,得賠償經濟的損失;還說為了準時到達,路上違章行駛了,被罰款了,也得賠償。並且,真的出示了一張罰款單給鄭嵐看。總而言之,既不但得賠償經濟的損失,還得賠償精神的損失吶!無奈,只有賠。

可那「小姐」嫌二百元太少,僵著不走,公事公辦地說:「小姐,打發業餘的呀?告訴你,我可是一位專業的!……」

「別叫我小姐!……」

鄭嵐被賴得生起氣來,厲聲訓斥。

「那叫你什麼?叫你二奶你高興嗎?我他媽不跟你交涉了。你別阻攔我,我要見王老闆,和他當面談判!」

那「小姐」也頓時強硬了,繞過她就要往前闖。

見對方是個惹不起的,她只得又乖乖掏出了錢包……

終於打發走那「小姐」,她轉身進入董事長辦公室,將門從裡邊反鎖了。

「哎,親愛的小姐,你可不夠準時啊。遲到了十分鐘呢,我要扣錢的!……」

套間也就是休息室里,傳出了她的老闆的話,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調,聽來情緒還挺好。

她沒應聲,默默脫去了西服套裝,脫去了鞋和襪子;而且從容地將西服套裝疊好,放在沙發上;將高跟鞋擺正在沙發前;將長筒絲襪搭在沙發扶手上。

「哎小姐你磨蹭什麼呢?快點兒快點兒!……」

聲音有些欠耐心了,犯急了。

當她赤著雙腳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套間的門口時,那當著她的面發誓只欣賞她的美就已經對老天爺感激不盡了,絕不會碰她一指頭的男人,望著她那只有乳罩和絲質短褲在身的白皙優美的胴體,彷彿靈魂出殼,一時的目瞪口呆。大睜雙眼大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那時他已仰躺在床上,身上罩著白單子,頭和肩靠著床……

她注視著他走過去,一聲不響地上了床,一聲不響地也仰躺在他身邊。只不過頭枕軟枕,不靠床頭,躺得很平,很直。接著,她自己動手,從胸前除去了乳罩……

他迅速地用手一擋雙眼,似乎要不那樣,就會被眼前的美驚艷得暈眩過去滾落床下。

她平靜地說:「你是有身份的個人,你要自重。再召那些不乾不淨的女孩兒到這裡來,我就沒法兒瞧得起你了。也別再跟趙娜娜藕斷絲連的了。人家都作妻子了。萬一破壞了人家的小家庭那是多不道德的事情。只要你肯聽我的勸,集中精力把公司管理得更有水平,我自己隨時滿足你的需要。我配你綽綽有餘。而且我十年內也不打算結婚。而且我在這個世界上隻身一人,誰也干涉不著我的情願……」

聽著她娓娓地說,他的手緩緩地從臉上放下來了。

他突然撲抱住她,抱得很緊很緊,使她透不過氣兒。

他語無倫次地說:「哎呀,哎呀我的媽呀!哎呀老天爺呀!你……我……我可沒敢有過這種……老天爺看見了,這可不是我……」

同時他心中暗喜欲擒故縱之戰術的全面勝利。無論對於政府官員還是商界同行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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