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EPILOGUE

一夜過去。

納斯特隆德的濕原雖然到處都是《豹》族兵馬的屍體,但軍隊本身已消失無蹤。

看到這樣的慘狀,便知道對方遭受了相當大的損傷。他們應該是判斷再打下去也很危險,於是趁著晚上撤退了吧。

勇斗一邊警戒一邊率軍前往慕克威治,然後開放已經空蕩蕩的城市,自己也進入位於城市中央的總督府,舒緩激戰後的疲勞。

「雖然很想趁勢攻入諾歐通……」

總督府一室,勇斗正抬頭看著天花板思索。

和旭洛古相同,慕克威治的損害也相當大。《豹》族士兵似乎真的盡情肆虐了一番,搬走了大部分的糧食,包含女人、小孩在內,帶走了為數不少的人去當奴隸。

而對《狼》來說,並沒有新收穫,以收支而言,現在應該是大赤字。

撇除個人私事,還是想取得相應的收穫,但是……

「《雷》有出兵的動作啊。」

勇斗握緊來自雅爾菲德的書信,一臉厭惡地罵道。

在前陣子的戰爭中,他們已經讓《雷》嘗過苦頭了。或許是覺得《狼》專心對付《豹》的這段時間是雪恥的好機會。

「偏偏選在這種時候!」

勇斗喊道,然後火大地朝牆壁打了一拳。

現在《狼》能夠動員的兵力幾乎都投入在這次的戰役中了,所以《狼》本土周邊的守備相當薄弱。

「快速攻下諾歐通再趕回去的話應該……我這種思考已經不太妙了。那個舞姬又不一定會在諾歐通。」

勇斗用力搖搖頭,將莫名其妙的思緒趕出腦海。

指揮官自己打著如意算盤便顯然已欠缺冷靜,而且也摻雜太多個人私情了。

再加上,勇斗身為宗主,最高目的終究是守護《狼》族。就算贏得再多領土,荒廢最該守護的那塊土地就是本末倒置了。

「要是精神狀態這麼浮躁不安的話,最後只會被大哥扯後腿而已。」

勇斗想起和一年半未見的大哥互相對峙時,他身上所散發出的戾氣。

他若無其事地採用了將自軍士兵當作踏墊的無情策略。

雖然恨著勇斗,卻積極地使用馬鐙、鐵和平衡重鎚投石機這些勇鬥引進的技術。

狠得下心揮刀砍殺親生妹妹菲麗希亞。

說穿了,一點自尊都沒有。

遜到讓勇斗難以想像他竟是過去自己所崇拜的大哥。

但也正因如此才可怕。

或許很難看,或許很不像樣。

然而,能夠成就大事的,往往不是一身清白、外表光鮮亮麗的人,而是不在乎外在形象、擁有執念的人。

中國的楚漢戰爭中,注重自尊和美學的項羽落敗了,而勝利的,是假意投降求饒,等締結停戰條約後再行暗算,如此不擇手段的劉邦。

前任宗主不是也說過嗎?

決定成敗的,決定生死的,不是智力、暴力、權力或財力。最後管用的,還是無論如何都要做到底的、堅強的意志力。

也可以說是如雜草般的韌性。

一年半前,年紀輕輕就擔任少主這個要職的菁英洛普特,就是缺乏韌性。那件事對勇斗的精神造成很大的影響,應該也會為洛普特帶來很大的變化。

「全軍撤回。必須對《雷》的動作有所準備。」

向菲麗希亞下達命令後,勇斗一臉自嘲地聳了聳肩。

腦筋終於冷靜下來了。與此同時,他想到了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那就是身為宗主的自己所犯下的罪。

倒不如說,他對之前都沒有察覺到這一點感到毛骨悚然。果然是太過急躁,視野不夠廣闊。看來撤退的判斷是正確的。

「好。」

勇斗將指示士兵的工作交給菲麗希亞,然後用雙手拍拍臉頰,信步走向其中一個房間。

雖然他對總督府的構造還不是很清楚,但總算走到了目的地。

儘管他緊張地咽下了口水,卻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門。

「你的身體怎麼樣,少主副手?」

勇斗一出聲,就看到房間的主人正坐在床上自飲自酌。

由於少主副手斯卡維茲在這次的戰役中身負重傷,所以暫時在這間屋子療養。

雖然他本人說這種程度的傷沒什麼大不了的,但《狼》萬萬不能失去這位勇將,便要他慎重一點。

「真是的,不要連這種時候都在喝啦,對傷口有害耶!」

「酒是百藥之長。」

勇斗露出苦笑勸著,而斯卡維茲則毫不在意地舉杯一飲而盡。

隨後,他發出小小的悶痛聲。看來果然會痛。儘管如此還是要喝,可見這男人有多愛酒。

他手上拿的是玻璃杯。

透明的杯子能觀賞葡萄酒的顏色。斯卡維茲好像因此非常喜愛玻璃杯,馬上就拿來用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

勇斗站在斯卡維茲面前,一臉認真地說道:

「欸,少主副手,你可以默默地痛揍我一頓嗎?」

「您突然說些什麼呢?」

斯卡維茲的眼睛略微睜大,抬頭看著勇斗。

看來即使是這個極為冷靜沉著的男人,聽到這個要求還是不得不感到訝異。

「敵軍最後會闖進來,其實是我判斷失誤。還因此犧牲了幾個人,連你也受了這麼重的傷。這一切都是我太不中用了。」

說完,勇斗一聲不響地盯著斯卡維茲,咬緊了牙根。

在分析過現在的洛普特之後,他對這之間的差別深有感觸。

勇斗在這次的戰役上,確實戰略、戰術雙方面都勝過洛普特。但是,在無論如何都要擊殺敵人的堅定意志上,他只能承認自己真的不如人。

在最後的最後,勇斗沒能狠下心腸。

回去日本的線索擾亂了他的心。沒辦法完全捨棄內心的迷惘,內心某處仍不想殺害大哥。

洛普特發動奇襲時,如果他能確實命令士兵齊射的話,應該就能阻止洛普特入侵了。

當然也有可能仍會發生相同的結果。但是,他還是會忍不住鑽牛角尖。或許就是因為他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那些可能已經獲救的性命才會遭到犧牲。

生命之火一旦熄滅,就不會再亮第二次。

他們應該也有重要的家人。

指揮官的職務,就是要盡量將士兵平安送回家人身邊。

有人犧牲了性命,他並不認為被打一頓就可以抵消。

而且這是戰爭,他沒有自大到以為可以在不犧牲任何軍士的情況下獲得勝利。

既然生而為人,想在現實中不犯任何錯實在太困難了。

但是,這次的缺失,原因在於他的心理準備還不夠。

為了不犯下重複的錯誤,他想要重新振作起來。而他所能拜託的,也只有這個表面尊敬他,內心其實瞧不起他的男人了。

但是,只見斯卡維茲啜著葡萄酒,苦笑似地聳了聳肩。

「我確實是刑罰的執行官。但是,面對成千上萬名騎兵這種前所未有的強敵,還可以造成對方將近兩千人的損害,而我軍犧牲的士兵僅僅不到一百人,這一切都多虧您的計策。立下如此戰功,還有什麼好罰的?」

「可是,我……我沒辦法原諒自己,該做的覺悟還不夠。」

「唔嗯,依我推斷,主公之所以會迷惘,是因為那個鐵面具是洛普特吧?」

「!?你發現了嗎?」

「是交手的時候發現的。雖然這次失敗了,但下次一定會把他解決掉。」

斯卡維茲淡淡地說道,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慨。

他們好歹原本是義兄弟,也是習武的弟子,這樣實在很冷淡。

他這副乾脆的模樣令勇斗相當佩服,同時也更加討厭自己了。

「……我真的很沒出息啊。制訂律法,命令士兵殺盡眼前的敵人,自己卻是這副死樣子。既然來到戰場上,我就必須確實拋開對大哥的感情才對……」

「不過,說得也是。在戰場上確實不能同情敵人。不狠下心腸是無法在戰場上生存下來的。」

斯卡維茲冷冷地斷言道。這個男人歷經無數次戰役,每次都得以倖存,他所說的話果然很嚴厲。

「……就是啊。」

勇斗喪氣似地嘆了口氣,點點頭。

這些他明白。早就明白了。

理性上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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