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ACT 2

「嗚嗚嗚嗚嗚!!」

勇斗在硬床上縮起身體,不斷呻吟著。

他的肚子痛得要命,胸口也不舒服、很想吐。他已經數不清自己因為腹瀉和嘔吐跑幾次廁所了。

他映照在水缸中的臉龐蒼白消瘦。

這個癥狀就是所謂的食物中毒。

日本是世界屈指可數的愛乾淨的國家,沒有幾個國家的自來水是可以直接喝的。也就是說,他是成長在這種接近無菌的環境里,對細菌的抵抗力也很弱。

最近他連對吃喝東西都產生了抗拒感。但是,人類不進食是活不下去的。當他餓到忍不住吃了東西之後,又會因為腹痛而卧床不起。

這一個月來,他一直重複著這種地獄般的生活。

勇斗目前暫住在菲麗希亞家裡,明明同住於一個屋檐下,但他已經連遐想的力氣都沒有了。

「菲麗希亞,你在嗎?」

玄關傳來一道沒有感情起伏的熟悉嗓音。

那是吉可露妮。她和這個家的主人菲麗希亞似乎是好朋友,有空的時候常常會來玩。

雖然現在沒有《交涉》咒歌的效力在,但這點程度他還聽得懂。畢竟要是聽過好幾次的話,就算不願意也會記起來。

「喂,菲麗希亞在……唉,又來了啊,真是個貧弱的傢伙。■■ ■■■■■■(小鬼頭。)」

吉可露妮無意間往勇斗的卧房看了一眼,立刻嘆了一口氣。

這句話里的單字勇斗也聽過好幾次了,只有最後的部分他聽不懂。不過,反正一定不會是什麼好話。

「※貪睡蟲(杜林),菲麗希亞去哪了?」(譯註:杜林(Durinn)為北歐神話中的一名侏儒,名字的意思為沉眠者。)

「嗚嗚,除、除診。」

勇斗一邊忍著腹痛,一邊擠出嗓音回道。

由於施展《交涉》咒歌會對菲麗希亞造成很大的負擔,所以他也學了一些日常會話中經常用到的單字。

「嗯嗯?哦,出診啊?」

不過,對本地人來說,他的發音似乎聽起來很奇怪,所以吉可露妮一瞬間疑惑地想了想,然後點點頭。

菲麗希亞既是神官,又會使用咒歌,所以經常出外替病人治療。

得知這件事之後,吉可露妮就好像徹底對勇斗失去了興趣。

「■■■ ■■■■■■ ■ ■■■■■(那我去廚房等。)」

她說了一串他聽不清楚的話,然後她的氣息便逐漸遠去。

一股強烈的寂寞感湧上他的胸口。

卧病在床的時候,果然都會希望有人陪在身邊。

女傭安潔菈和他語言不通,而且她本人似乎也不太想和勇斗拉近關係,始終秉持著傭人的態度,和他保持一段距離。

雖然菲麗希亞有空就會捨身照顧他,但她相當忙碌,不能一直陪伴著他。

「美月……」

他開啟手機電源,畫面上映出青梅竹馬的照片。

他非常感激已過世的母親,是她要勇斗隨身攜帶緊急救難用的太陽能充電器。雖然畢竟是太陽能電池,沒辦法長時間使用,但他至少能看見美月的身影,光是如此就幫他驅散了寂寞。

「我已經受夠這種地獄了,好想回日本。就是後天了,只要等到後天,我就能回去了。」

一個月。這個時間以學習語言來說太短,但足以讓人體會到現實的殘酷。

勇斗對於攸格多拉西爾這個未知世界所懷抱的期待都化為粉碎了,此時的他,簡直度日如年地盼望能早日回到以前覺得很無聊的鄉下生活。

「哦,是※安那爾。」(譯註:安那爾(Annarr)是北歐神話中夜之女神諾特的第二任丈夫,名字含有外人之意。)

「不不不,是※斯庫爾啦。」(譯註:斯庫爾(Sköll)是北歐神話中追逐太陽的狼,名字含有麻煩之意。其父為魔狼芬里爾。)

翌日,菲麗希亞帶著腹痛癥狀總算有所減緩的勇斗出來逛街,結果和別人擦身而過時,就聽到露骨的侮辱言詞。

他早就習慣了,便裝作沒放在心上,微微加快腳步。接著,他背後傳來了輕蔑的嘲笑聲。

他咬緊牙根,握住了拳頭。

斯庫爾——這是不知從何時開始,總之是最近在《狼》族之間固定用來稱呼勇斗的蔑稱。

意思是『吞食恩惠者』,也就是吃閑飯的意思。

他才剛被召喚過來沒多久,就在大眾面前畏畏縮縮地用蹩腳功夫和吉可露妮對打,之後幾乎一直因為腹痛而卧病在床。因此,有時候也會有人叫他『貪睡蟲(杜林)』。

一開始還有不少人對勇斗投以期待的目光,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目光逐漸轉為失望,如今看向勇斗的視線已經全都變成鄙視了。

「勇斗大人,請別放在心上。」

儘管菲麗希亞像平常一樣滿懷愧疚地安慰他,勇斗卻撇過了頭。

「今天,我,回去。啊~唔!」

勇斗不知道要怎麼說,便焦躁地捂住自己的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你別再管我了,也別理我了。他連這句話都沒辦法好好說給對方聽,不禁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煩躁。

我才不稀罕別人的同情。雖然這種場景是漫畫的經典橋段,但現在的勇斗痛切地明白了這樣的心情。

勇斗本人也完全沒幻想過自己是什麼勇者。他只是個不幸闖入攸格多拉西爾的可憐又沒用的異邦人(安那爾),這一點他自己最為清楚。

現在看向路邊的話,就會發現有幾個乞丐,其中不少人都用渴望的目光盯著擺在集市上的食品。聽說竊盜案也頻頻發生,很明顯《狼》整體來說並不是那麼富裕。

而一個沒有在好好工作的人竟然把如此貴重的糧食吃下去又吐出來。連他也覺得自己是個吃閑飯的。

愈是受到安慰,他就愈是體會到自己有多可悲,羞恥到很想找個洞鑽進去。來自到現在還對他抱以期待的菲麗希亞的視線,實在讓勇斗感到無比沉重與痛苦。

話雖如此,他也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裡,只能跟著菲麗希亞出來。他對這樣的自己覺得很惱火。

在這個世界中會溫柔待他,並且語言能夠溝通的只有她而已。如果不和她在一起的話,他可能會因為不安和寂寞而發狂。

但是,實際上在受到溫柔對待之後,他別說感謝了,心中反而一直冒出負面的念頭,整個人變得自暴自棄。

然後,他會更加厭惡自己,覺得自己實在是個差勁到極點的人,就這樣引發負面的連鎖效應。

「可惡可惡可惡!」

當勇斗懷著滿腔無處宣洩的怒火朝地面踢了一腳,藉此出氣的時候……

「■■■■! ■■■ ■■■ ■■■■!?(好痛!你踢我做什麼!?)」

正好走在他身旁的少女滿臉憤怒地轉過頭來。看來他不幸地踢到少女的腳了。

那是一個留著短捲髮的少女。雖然被人踢到當然會露出兇惡的怒容,不過她那一雙眼尾上翹的眼眸,原本就帶給人很強勢的印象。

「啊!對不起。」

他立刻就道歉了,但脫口而出的是日語,因此對方一臉疑惑地歪起頭。

「啊~」

少女的視線忽然移向勇斗的頭髮,然後像是明白什麼似地點點頭。看來她知道勇斗的事情。

「哼!■■ ■■■(小心點。)」

紅髮少女短哼一聲後離去。

勇斗覺得就這樣站在原地很尷尬,便朝少女的背影追了過去,但是……

「噢噢,回來了!」

不知道是誰這麼叫嚷著,隨后街上便因之喧鬧不已,讓他回過神來。

他受到聲音吸引而往西門的方向看過去,便發現將長槍扛在肩上的士兵們列隊走了進來。

幾乎沒有人沒負傷,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慘烈的傷痕,甚至有人失去了一部分四肢。他們全都帶著陰鬱疲憊的表情,並且對於能夠回到家感到無比安心。

即使語言不通,光看如此,就能感受到他們經歷的戰爭有多嚴酷凄慘。

菲麗希亞告訴過他,現在《狼》正在與鄰國《爪》爭戰中。

對於勇斗這個過慣和平日子的日本人來說,這聽起來就像是遙遠的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但是,在如此近距離之下看到那些負傷的士兵,他明白了。

明白自己現在正處於隨時會遭到攻打的戰爭時期。

並且,也明白自己是一隻連抵抗都做不到的待宰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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