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ACT 2

勇斗腦中最早的記憶,是在一片黑暗中翻騰不休的爐火。

他的父親不常回家,主要都窩在村外的工作屋裡,是個擁有匠人脾氣的男人。

父親非常沉默寡言,就算偶爾回家,也很少主動和他說話。

想當然地,他也沒有父親陪自己玩的記憶。

即便如此,他還是常常跑到父親的工房裡,專心地看著父親揮動鎚子的背影。

當他升上小學高年級的時候,父親就開始讓他幫忙工作。

那是父親第一次要教他東西,所以他拚命地學習。

現在回想起來,一個小學生能做的事情真的很有限。

不過,能幫到父親的忙,就讓他幼小的心靈里充滿了驕傲。

他以前最喜歡父親了。

也曾經打從心底尊敬過自己的父親。

是的,這份敬意一直持續到他闖進攸格多拉西爾的前兩個月。

也就是在母親過世的那天,當他聽到父親所說的話為止……

「呿!又來了。」

勇斗猛然睜開雙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後就起來了。

他明明不喜歡想起父親的事情,卻時常像這樣夢到父親,沒有比這個更煩人的事了。

帳篷里漆黑不已,看來現在還是晚上。經過和《角》的大戰之後,已經過了半天左右,預計後天才會抵達《狼》的族都雅爾菲德。

開車的話,這種距離只需要幾個小時就可以抵達,但對步兵佔了絕大多數的行軍隊伍來說,還是得花費不少時間。而且露宿野外實在沒辦法消除疲勞,勇斗雖然很想趕快回到都城,然後在自己的房間里慢慢休息,但現在也只能忍耐了。

「嗯~就這樣醒來了啊。」

勇斗本來打算睡回籠覺,但他的腦袋已經清醒了,暫時還睡不著,這都是那個臭老頭害的。他一邊咒罵著,一邊掀開帳篷門口的帘子走了出去。

無數繁星在天上熠熠生輝,感覺整片夜空像是鋪滿了寶石一樣。

在二十一世紀的日本,星光完全被街道上的燈光給掩蓋過去,所以除了鄉下之外,根本看不到這種情景。不過,由於勇斗是在鄉下長大的的孩子,這種景色他從小就看慣了,因此也沒有覺得特別感動。

他只是愈來愈想家了。

「說起來,今天好像是七夕呢。」

勇斗在東北邊的天空發現兩顆格外耀眼的恆星,只見那兩顆星正從地平線的盡頭冉冉升起,接著,他就想到了手機上顯示的日期。

從他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算起,今天正好滿兩年。

「那是觸犯了天條,導致彼此無法見面的織女和牛郎嗎……」

勇斗諷刺似地喃喃說著,然後靠那兩顆星星的指引尋找附近的其他星子。沒過多久,他就拼湊出天琴座和天鷹座。在那些星星的正下方,也就是與地平線的交會處,有一條呈現雲狀的光帶——銀河正流動著。

「真的是……只有夜空和我原本的世界一樣啊……」

對星星來說,數千年時光也不過轉瞬之間的事吧。勇斗獨自出神地如此感嘆著。

這也意味著一個事實……

就是攸格多拉西爾並不是所謂的異世界,而是存在於地球上的某個角落。

此外,若先從結論說起的話,勇斗認為自己應該是回到過去了。從這裡的人所使用的道具和文化來推測,現在恐怕是紀元前一千三百年到二千年左右,也就是所謂的青銅器時代後期。

以二十一世紀的地球來說,不可能還會有人拿劍或長槍之類的武器來打仗。或許非洲內陸有這可能,但他看到的是屬於北半球的星座。

說起來,《角》自然不必提,而位於遠方的《蹄》之氏族也以擁有廣大的肥沃土地為傲。他還聽說在攸格多拉西爾還有幾個和《蹄》具有同等規模的氏族。

從十五世紀中葉的大航海時代開始,西方人就以帝國主義和神的名義徹底侵略其他地方,照理說,他們不可能會放過這麼一塊廣大豐饒的土地而不將其侵佔為殖民地。

如此,他只能推測自己是穿越時空回到古代了。

「話是這麼講,但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只要獨自仰望天空,他就會無法控制地陷入沉思。他嘴上喃喃問著那個不知重複過幾次的問題,同時遠眺著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山脈,彷彿迷失了方向。

那是※希敏約格山脈,聳立於攸格多拉西爾的正中央,是形成「攸格多拉西爾的屋頂」的三座山脈之一。(譯註:典出北歐神話中破曉之神海姆達爾的居所(Himinbj)。)

勇斗在來到這裡之前,也曾經聽過攸格多拉西爾這個名詞,因為這個名詞經常出現在遊戲或漫畫當中,是指北歐神話中的世界樹。就連勇斗一行人現在要啟程回去的族都雅爾菲德,也是指北歐神話中狼群所棲息的森林。

「但這裡並不是北歐。」

只要上網搜尋的話,馬上就能得知要怎麼測出緯度,只要測量北極星的角度就可以了。他身為一個外行人,雖然依樣畫葫蘆的結果多少會有誤差,但他還是測出這裡的緯度是北緯五十度至五十二度,差不多位於德國中部。

北歐神話本來是日耳曼神話,所以要說這裡是德國的話,又不太對。

勇斗看著手機畫面上的歐洲地圖,尋找北緯五十度左右的地區有沒有眼前那座高聳入雲的山脈,但不管他再怎麼看仍然一無所獲,如果不考慮中國和美國那邊的可能性的話,結果就是沒有。

然而,若說是中國的話,這裡的人不管是瞳色或發色都比較接近西方人;若說是美國的話,他探聽過攸格多拉西爾的地形,所以也知道兩者的地形差太多了。

「還是搞不懂啊……」

勇斗用力抓了抓頭。

不管怎麼說,測不出經度實在很令人煩惱。

在這兩年之間,勇斗手機的GPS系統只會回答:「暫時無法找到現在的位置。」

儘管如此,如果運用現代知識的話,應該可以輕鬆測出經度,所以勇斗以為這沒什麼難的,卻沒想到這麼地棘手。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他連最早用來測量經度的格林威志天文台在哪裡都不知道。

總之,他現在無法掌握這個地方的具體位置。

「哎呀,哥哥大人,您睡不著嗎?」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他轉頭過去,發現菲麗希亞正用手壓住被風吹起的金髮,臉上也漾著溫柔的笑意。

「我做了奇怪的夢,所以就醒來了。」

勇斗微微聳了聳肩,露出苦笑。

對勇斗來說這不過是閑聊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但菲麗希亞的笑容卻在轉眼間黯淡下來,泛出一絲痛意。

「雖然溫柔是哥哥大人的優點,但請您不要一直耿耿於……」

「啊,不是啦,我做的夢和戰場沒有關係。」

勇斗發現菲麗希亞在擔心什麼之後,便打斷了她的話。

從前,每經過一次戰役,他就會被夢魘纏身,而菲麗希亞總是會溫柔地抱住驚慌的他,讓他冷靜下來。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菲麗希亞一直給予勇鬥力量。而且不是在他成為宗主之後的事情,而是遠在他連語言都不通,也沒辦法幹活的時候,她就在幫助沒用的他,已經不知道拯救過他多少次了。

即便這對菲麗希亞來說,只能算是贖罪而已。

「那麼,您是做了什麼夢呢?」

菲麗希亞在勇斗身邊靜靜地坐了下來,若無其事地問道。

這時,一股女性特有的甜香竄進了勇斗的鼻間。他們是來打仗的,所以不可能會帶香料之類的東西過來才對,但女性身上還是會散發出一股香味,他也搞不懂是什麼原因。

「嗯,我夢到臭老頭了。真是的,害我的心情差得要命。」

勇斗壓抑著內心的動蕩,故作平靜地說著。

「是指您的親生父親嗎?看來您真的很想念他呢。」

「呿!你在說什麼啊?我才不想再和那種傢伙見面!」

勇斗反駁道,然後氣呼呼地撇過頭去。

他用眼角餘光看到菲麗希亞正輕聲笑著,但那抹笑意在下一秒就消失無蹤,只見她像在忍耐什麼似地咬住下唇,一副難受的模樣。

「……你才不要老是耿耿於懷啦。」

勇斗將菲麗希亞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同時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勇斗知道菲麗希亞在想什麼。她是在責備笑出來的自己,她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笑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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