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2

「哎呀,秦老闆,那您也別穿這麼少就跑出來啊!快進裡邊,快進裡邊,裡邊總歸比外邊強點兒!」

老頭兒恭恭敬敬地將秦岑讓進了報刊亭,而秦岑則抓起電話就撥號碼。

她撥的是喬祺的手機。一撥即通,兩次鳴音響過,電話那端傳來了喬祺的聲音。

「秦岑,是你吧?……」

連續五夜難眠之後,終於又聽到了喬祺的聲音,儘管是在電話里。秦岑心中五味混雜,鼻子一酸,差點兒哭了。

她強忍滿腹積怨和傷感,盡量用一種平靜的語調說:「對,是我。我已經在接待你委託的律師了……」

電話那端,喬祺打斷她道:「秦岑,我不是成心讓一位律師出面,非把我們的關係搞到更加不好的地步不可。我是沒有勇氣見你了……但我又急需那一筆錢……」

秦岑也打斷道:「先不說我們的關係了吧。以後再說。不能讓苗律師坐等太久,我只不過覺得自己有責任進一步確認一下……」

她已冷得開始發抖了,人家老頭兒就脫下棉襖給她披上。

電話那端,喬祺沒話了。

他是不知說什麼好了。

秦岑不願這麼放下電話,她壓低聲音問:「喬祺,能不能告訴我實話,你需要那麼一大筆錢幹什麼用?」

秦岑說時,已冷得上牙直磕下牙了。

喬祺反問:「你在哪兒給我打電話?在外邊是不是?穿得少是不是?我怎麼聽出……」

秦岑再次打斷道:「怕我冷,那就快回答我的話……」

連她自己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自己上牙磕下牙的聲音。

「那我告訴你……我……我想,我需要掌握在自己手裡一筆錢,心裡才踏實……」

「三十萬元,那可是一大筆錢啊!」

「是啊是啊……」

喬祺的話說得迫不得已,而且等於什麼也沒回答。

「不是你自己需要,是那個小……是她需要吧?……喬祺,這事你可要三思而行……」

「秦岑,別多說了,只管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好嗎?」

「那……我明白了……」

「秦岑,你還什麼都不明白!……你要經營好『伊人酒吧』,從此以後,它是你一個人的了……」

輪到秦岑無話可說了。

「秦岑,我得作出對不起你的決定了。我要和她出國,我……還要和她結婚。我必須那樣,我只能那樣!……」

「好,就說到這兒吧。」

秦岑啪地放下了電話……

她跑到街角那兒,對著一面牆站著,任眼淚刷刷地流。她竟感覺不到冷了,一直到無淚可流為止……

當秦岑回到酒吧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無論是小俊小婉還是苗律師,竟都沒有看出她的眼睛哭過,只不過見她的鼻尖凍紅了。

在街角那兒,她從地上抓起積雪,忍著冷將自己的雙眼冰了幾分鐘。

「太對不起了苗律師,實在不應該讓您等這麼久……」

他說:「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當老闆的事情都多,我理解,很理解……」

秦岑倒寧願聽他說出幾句不高興的話,寧願他臉上也出現明顯不高興的表情。

她覺得他有理由那樣。若真是那樣,反而會引起她的尊敬。

喬祺就從不孜孜以求什麼男人的成功的人生,對她有時候太過刻意地扮演一位成功女性,往往還大不以為然,覺得一點兒必要都沒有。甚至多次對她進行過惜花憐玉式的戲諷。而她在喬祺面前也從不需要偽裝,特別的放鬆,特別的自我。

秦岑從苗律師臉上看到的是一種謙卑的,不無仰慕之意的表情,這使她心中涌浪似的湧起一排高聳的悲哀。它越涌越高,隨即嘩地撲落下來,在她的心海中跌成無數小波浪,又很快地化做一片泡沫——她剛剛失去了一個和苗律師完全不同的男人……

她強作一笑,盡量以輕鬆的易如反掌的口吻說:「第一件事,我已經明白了。那不成任何問題。請轉告你的委託人,我今天下午就會按照他指定的賬號打過錢去。」

苗律師謙卑一笑,奉承地說:「秦女士果然是位痛快人。第二件事嘛,更簡單了,您只需在這一件文本上籤上您的名字就行了。喬先生已經簽了。我以律師身份作為見證人也簽了。您簽上名字之後,我還會代表你們二位去公證部門公證一下。」

苗律師說著,從皮包里又取出了幾頁裝訂在一起的紙遞給秦岑。

秦岑以為,那一定是份要求審核「伊人酒吧」賬目,進而要求劃清股份、剝離合作關係的東西了。接過一看,卻不是。前後兩頁無字白紙所夾第三頁紙,只不過是一份字數不多的聲明,其上寫著:

本人從即日起,在沒有任何壓力的情況之下,完全出於自願地放棄對「伊人酒吧」以及兩處連鎖酒吧的股份擁有權。從即日起,一併放棄「伊人酒吧」及兩處連鎖酒吧賬目上的全部款項。從即日起,與「伊人酒吧」及兩處連鎖酒吧相關的一切有形或無形資產,完全歸秦岑女士一人擁有。並且,是永遠性的。

這份聲明上的字也是喬祺親筆寫的。比之於他的親筆信,聲明的字略小,筆劃工整。從每一行字都能看出他寫時認真之極的態度。

秦岑拿那幾頁紙的雙手,又開始微微發抖了。

她聽到苗律師以表功似的口吻這麼說:「是我要求他一定要親筆寫的。而且要求他一定要盡量寫在一頁紙上,留有足夠我們三人簽字的空白。這樣,就一目了然,不存在任何可質疑之點了。」

秦岑因自己猜測錯了紙上的內容而倍覺愧疚。她獃獃地看著那聲明,頭腦中一片空白。

「這對您來說應該是一件百分百值得高興的事對不對?用我的筆簽名吧,我特意為您帶了一支簽字筆來……」

秦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旁向自己伸過來,轉臉一看,見是一支筆尖翹起的筆,拿在苗律師胖乎乎、細皮嫩肉而又白皙的手裡。

秦岑看不慣男人的手居然是那樣的。

喬祺的手就不是那樣的。喬祺的手大而瘦,手指特長。指關節有稜角,是那種有力的而非看去軟綿綿的手。被喬祺的手所愛撫,一個女人才會感覺到自己是被男人愛撫著。他的手的每一次愛撫,都曾使她像酒醉了或被催眠了似的難以自持。那是一雙總能喚起她燃燃情慾的手……

而她以後再也不能享受到那雙手的愛撫了!

和她作為女人的巨大的損失相比,那份聲明所賜給她的價值——它們大約值三百餘萬元,簡直不足論道了。而且,使她內心裡感覺到了侮辱,受了嚴重的傷害。

她的臉,緩緩地又轉正了,目光又落在了那份聲明上。

苗律師在她轉臉的那一瞬間,從她的目光中敏感地閱出了嫌惡的意味。他不明白她何以嫌惡他特意帶來的那一支簽字筆。它下水流利、筆尖軟硬適度,雖然不高級,非名牌,但也算是一支無可挑剔的簽字筆。這位是律師的男人智商不低,然而他怎麼也不能將秦岑目光中的嫌惡意味和自己的手聯繫起來。就男人而論,他一向認為自己的手是一雙體面的手。

他略微有點尷尬,不知是該將自己拿著筆的手縮回去,還是應該繼續伸向秦岑。

他乾咳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當然,您如果更願用自己的筆,也可以的。但簽名呢,還是用簽字筆好些。」

秦岑這才意識到自己太冷落了他的殷勤。

她又向他轉過臉去,同時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說:「別誤會,我是在想……」

接筆在手之後,她頭腦中才終於形成了一種態度。

「可是我不能簽名!」

她的話說得非常堅決,聲調也很高,近乎是叫嚷了一句。

她將接在手中的筆放在桌上了。

「不,我不能簽名!絕對不能。他沒有必要非這麼做!他做得太過分了!我怎麼能不明不白地在這樣一份聲明上籤上我的名?!……」

由於激動,她的臉漲得緋紅。

「也不是不明不白啊!每一句都是我幫他推敲過的。作為一份聲明,表意很嚴謹,很明白嘛!」

苗律師實在難以理解秦岑的態度,只有天字第一號大傻瓜才不打算在那樣一份聲明上簽名!

「這第二件事,恕我難以從命。請你轉告你的委託人,我要求他首先回答我為什麼!」

秦岑的態度更堅決了,彷彿那聲明並非對她有利,而是對她有害。

「那,您可就等於是為難我了。」——苗律師看了一眼手錶,沮喪地又說:「喬先生今天就離開國內。現在,他應該是在去機場的半路上了……要不,您打他手機,親自向他表明您的態度?我想,您一定有他的手機號碼。您如果沒有,我有。我立刻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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