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公元2004年1月21日,也就是「三十兒」那一天,從清晨起便下起雪來。那雪一開始就下得很大,紛紛揚揚,漫天飄舞,彷彿動畫電影里大雪紛飛的情形。

到了中午,街上的雪已半尺多深了。儘管是大白天,許多行駛著的車輛都開亮了燈,它們的行駛速度比步行還慢,且不停地響著喇叭。

到下午三四點鐘時,街上的雪已一尺來厚了。那時雪才小了些,卻沒停。馬路上已經很少有車輛行駛著了,行人的身影更是寥寥無幾。「三十兒」嘛,許多單位下午一兩點鐘就放假了。大多數上班族已經回到家中了。只有少數還出入於幾家大商場,為春節進行最後的採購……

「喂,聽到嗎?是我。」

「什麼事兒?說。」

「今天晚上,咱們『伊人』還營業嗎?」

「你看呢?」

「我拿不定主意。」

「別拿不定主意啊,別忘了你是老闆娘。」

「去你的,討厭!」

「哎,我怎麼討厭了呀?」

「別人叫我老闆娘我沒法子,不愛聽也得裝出愛聽的樣子,但絕不許你以後再叫我老闆娘!」

「我覺得我也叫你老闆娘是對你很親切的叫法……」

「別犯貧啊你!我手機就要沒電了,快說——今天晚上營業不營業?——就算我求你替我拿主意!」

「去年『三十兒』晚上照常營業的,今年『三十兒』晚上為什麼就不了呢?」

「是呀,我也這麼想的。」

「那你還問我?」

「那……一會兒你得過來陪我……今年的『三十兒』晚上,不能像去年的三十兒晚上似的,我自己在酒吧照應著,而你在家裡架著二郎腿坐沙發上看電視、吸煙,茶几上還擺著紅酒和水果……」

「那可是你的職責,不是我的。你有什麼抱怨的呢?……」

「你別得了便宜賣著乖!反正今天晚上照常營業,而且,你還必須來!否則,咱倆分道揚鑣!……」

秦岑一說完,啪地合上了手機。瞧著掌心那淺粉色的漂亮的小東西,她無聲一笑,心情很快樂。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用手機與喬祺通話或接聽他的電話,她都是走向一個沒人的地方。

此刻,她就是在自己的經理辦公室里。辦公室里當然是有電話的,但與喬祺通話,她更習慣於用手機,彷彿手機更是他們之間的專用通話工具。只有用手機,她才覺得自己是在跟他說話,才能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說起來才像一個女人和屬於自己的男人說話那麼隨便。有一次她的手機沒電了,不得不用辦公室里的電話跟喬祺講事情,結果說起話來那麼的不自然,像是和一個陌生的男人說話,連語調都不是她用手機和他說話那一種慣常的語調了。搞得喬祺一頭霧水,以極其嚴肅的口吻說:「喂你究竟是誰?我怎麼聽你說話的語調不像是秦岑的語調呢?你為什麼又不說話了?你再不說話我掛手機了啊!……」

她說:「真是我,是你的秦岑。」

而他卻冷冷地說:「少跟我來這套!你冒充別人的名字用電話滋擾人是不道德的行為,而且你也別以我是一個喜歡用手機和女人調情的男人!……」

他說了幾句教訓她的話,果然就把自己的手機掛了。等她再改用手機與他說話時,他竟搶先說:「你調查一下,剛才是誰冒充你,在你的辦公室里用電話跟我說些不三不四的話?……」

那件事使秦岑幸福了好幾天,認為通過那件事足以證明,喬祺他百分百是屬於自己的男人。想想吧,如今的男人,儘是些什麼東西!哪一個肯白白錯過和女人用電話調情的機會呢?還管是不是熟悉的女人嗎?她的喬祺卻不那樣。多麼正經的男人啊,多麼難能可貴啊!

有時候她也不免想,她和喬祺的關係是有那麼點兒怪怪的。倆人單獨在一起時,彼此什麼樣親愛的情狀都會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相互間又哪一種挑逗情慾的話語沒說過呢?一次他洗澡時,她聽著嘩嘩的流水聲,忽而情慾波動,瞬間飽滿心房,難以抑制地三下五下脫光了衣服,溜了進去與他同浴。倒是他反而一時不知所措,一米八幾的一個大男人,當時的樣子靦腆極了,臉和脖子都羞紅了。但是經歷那一次「洗禮」之後,他顯然對她的身體是更加迷戀了。而且,他們各自幾乎再就很少單獨洗浴了。他曾說,很喜歡擁抱著她渾身上下塗滿馥香的洗浴液的裸體,很喜歡用他自己的雙手將她的身體撫摸起一團團泡沫來。還鄭重地說:「記住啊,再不許你單獨洗澡,一次都不許。以後每一次都必須和我一起洗!」當時她反問:「那你呢?」而他說:「那還用問?」還有一次,在床上時,他孩子般地說:「我們洗洗去吧?」她說:「對不起,我在酒吧衝過了。」他則會這兒那兒小狗似的嗅她的身體,嗅得她這兒那兒痒痒的,確信她說的是真話了,從她身體上翻下去,由於她的「違約」而使自己蒙受了巨大損失似的說:「我生氣了,你不守信用!」她呢,強忍住笑,一本正經似的問:「如果我很守信用,你還打算怎麼用我?」他卻下了床,而且將她立刻拖下床,一邊往浴室那邊拽,一邊不管不顧地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反正你得彌補我的損失,反正你得彌補我的損失!……」她抗議地尖叫:「哎呀你瘋了呀!我連拖鞋都沒穿上……」其實眼見一個大男人因貪享自己的身體而心急火燎的模樣,心中快樂得沒比。而他很喜歡的事情,當然也是她同樣很喜歡的事情……但是在酒吧里,在眾人的眼裡,她卻寧願自己被視為老闆娘,跟他只不過是跟她所僱傭的一名演奏人那麼一種隸屬關係。在她的房子里或在他的房子里,她感覺自己更是屬於他的,也早已習慣了滿足著他的種種衝動對他百依百順;而在酒吧里,情形反了過來,有時她會悄悄對一名侍者姑娘吩咐:「去告訴他,別拉大提琴了,吹幾首好聽的簫曲。」於是某個侍者姑娘就會走到他跟前悄悄傳達她的「指示」。他呢,一向都是絕對服從的。那時,她心理上也會獲得一種極大的滿足,伴隨著極大的快意。在眾人面前,胸脯挺得更高了,臉上的表情更加自信了。甚而可以說,接近著是一種春風得意、躊躇滿志的表情。在他們的酒吧,已經過去了的兩年里,她從沒直接走到他跟前親口跟他說過一句話。似乎那樣便與她的經理的身份不相符合了。有時候她獨自默想他們的關係,覺得能在七百多個酒吧里的晚上做到那一點,自己隱蔽他們之間真正關係的能力也實在是夠高超的。當然,他配合得也好,水平也夠高超的。而在侍者姑娘們和常客們看來,她對他的冷淡簡直不近情理。兩年來他畢竟大多數晚上準時地出現在「伊人酒吧」進行演奏啊,就算僅僅拿他當一個賣藝者來看待吧,兩年的時間也該算是一種較長的僱傭關係了呀。對他態度親近點兒又能使她少了什麼呢?何況他除了性格有點兒怪,其他方面比如他行為舉止的紳士風度,他的多才多藝那都是挺值得人尊敬的啊!秦老在認她做了乾女兒之後,曾找了個機會以誨人不倦循循善誘的口吻對她說:「小秦呀,對喬祺,你別總是那樣!」

她佯裝困惑地反問:「我怎麼樣了啊?」

秦老一臉嚴肅:「你幹嗎總是對他不理不睬的呢?你對他要有一種自覺的平等意識嘛!一個可愛的女人,在平等意識的有無方面,應該做榜樣嘛!咱們『伊人酒吧』是一個人文的地方嘛!你連對客人都笑臉相迎笑臉相送的,為什麼單單對喬祺冷若冰霜呢?你究竟看著他哪一點不順眼呢?」

秦岑故意沒好氣似的說:「我討厭他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樣!我十八歲就登台演出了,本省的、全國的,文藝圈裡的什麼人物沒見過呀?他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到國外去混了幾年嗎?混得好他會回來嗎?您只批評我,怎麼不說他?兩年來,在咱們『伊人酒吧』,他主動跟誰說過句什麼話呢?他又什麼時候對我表示過好感呢?我是老闆,幹嗎那麼卑賤,非反過來和他套近乎呢?……」

秦老連連搖頭:「不對不對,女兒你這麼看問題越發的不對了。他不是自命不凡。他的性格就是那樣,你何必怪他?我也不是慫恿你和他套近乎,只不過是提醒你一下,對他的態度,大面兒上要擺得過去……」

秦岑打斷道:「這幾天我的確越看他越不順眼了,說不定哪天決心一下,讓一位姑娘告訴他以後別來了!……」

秦老急了,不僅大搖其頭,而且連擺其手,杞人憂天地說:「女兒,使不得,使不得,千萬使不得呀!難道你真的感覺不到,至少一半常客也是沖著聽聽他的演奏才來『伊人酒吧』的嗎?為了『伊人酒吧』的效益考慮,你剛才說的那一種決心下不得的!」

秦岑一笑:「我看也不見得吧?買套高級音響,買十幾張原版的中外經典音樂光碟,難道還抵不上他一個人的演奏?……」

秦老更急了,以指點思想誤區的口吻說:「錯!聽音響那是什麼感覺?那是什麼氣氛?有一個夠水平的人就在眼面前演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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