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
突如其來的交通事故,奪走我的雙親。
大概是想贖罪吧,老天給了我三個同伴。
那是我六歲那年夏天的事。
艷陽高照,當我蹲在炎熱的庭院,看著一排排的螞蟻時,叔叔跑了過來。
我抬頭向上看,叔叔背著陽光,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看見一個黑洞,張著一個西瓜般的血盆大口對我說:「爸爸和媽媽出車禍過世了……」
殘酷的言語從紅色的西瓜中流瀉出來。
我閉上眼,兩手捂住耳朵,心裡默數:「一、二、三……」
數到十,我張開眼睛。
眼前仍是叔叔,那張臉依然發黑。
之後,我像個傀儡娃娃。
叫我穿什麼,我就穿,叫我坐哪,我就坐。
還很多人哭著擁抱我,我知道周圍的人都特別留意我。
平時最討厭的薰人線香,此刻我卻不介意了——我已經變成毫無情緒的娃娃。
一個想法閃過我麻木的腦袋。
要堅強一點。
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我要比誰都勇敢。
對。假如我有妹妹,就不能太軟弱,一旦流淚妹妹就會笑我。不,不只是嘲笑,妹妹夠剛強的話,可能還會罵我:「明明是哥哥,哭什麼啊?!」
我得堅強起來……
過了幾天,渾渾噩噩地睡著又醒來,就這樣,周遭的聲音漸漸平息。
不變的是,我依舊像個娃娃。不只如此,周圍的人也慢慢像人偶。
大家都變得像人偶一樣有個圓圓的頭,卻沒有眼睛、鼻子。單調的臉孔。
鏡子映照出我的臉。
那不是我,是和我很像的雙胞胎妹妹。
我要保護妹妹……
某一天,親戚在我家會客室集合。
我被迫坐在爸爸的寶座。
親戚坐滿了旁邊的沙發,大家看起來都是人偶。
「小孩子不在比較好吧?」一個人偶開口說話。
「不,現在要討論他的問題,就讓他一起聽。」另一個人偶反駁。
這類的話語環繞在我的四周。
而且,人偶們談論著我今後的去向——不,我想他們更熱中討論爸爸的遺產。比起我的去向,他們更關心誰來管理財產。我清楚明白一件事:他們要錢,不要我——結論一開始就很明確。
我安撫妹妹。沒關係,不要擔心。有哥哥在,哥哥一定會保護你。
此時,會客室的門被打開。
「你們是什麼人……?」
不理會人偶們的制止,三個男女走進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穿白色西裝,年約二十五歲左右的男子。胸口掛著一條金項鏈,粉紅襯衫的領子外翻。那種裝扮,任誰看都會覺得他是「流氓」。
然後一個花稍的姐姐跟著走進來。穿著合身的紅色洋裝,手拿著一根和衣服、嘴唇一樣鮮艷的紅色棒棒糖。我打量著她,一面想她大約幾歲,而她竟朝著我拋了個媚眼,彷彿在說:「就算是小孩,也不能窺探女生的年齡喔—」
走在最後面是一個穿著制服,舉止鬼鬼祟祟的男生。一頭長而凌亂的頭髮垂在肩上。
這三個人想做什麼……?我有些茫然地想著。
他們為什麼會到這裡來?而且,為什麼這些人不是人偶……?
白色西裝男跪在我面前。
「華納夫婦的事,真的很遺憾。」他直視著我的眼睛說。然後,立刻轉身對在場的人偶們放話:「你們想要的是華納夫婦的遺產,而不是這小子。」
他說「這小子」時,手指著我。
人偶全都閉上嘴聽他說話。
男人大剌剌地繼續說:「既然看透你們的心思,我也不浪費時間。」然後,他瞪著我,說:「這傢伙我要帶走。」
雖然他瞪我,我卻不感到害怕,反而有股興奮感。
「告訴他們『遺產隨便你們要怎樣,不過此後別再跟我扯上關係』。」
「你們到底是誰?」其中一個人偶抓住男人的肩膀。
男人一點也不慌張,輕輕把人偶的手撥開。理理西裝領子後,從口袋掏出名片。
「真抱歉,忘了介紹——我的名字是神宮寺直人,從事電玩創作的工作。」
「電玩……?」
喃喃自語中透露出不屑,彷彿是說:「電玩不就是小孩的玩具。」
人偶再度開口。
「華納的工作是研發商業軟體,想不到他竟然會去認識玩具商。」
聽到這句話,神宮寺聳聳肩,伸出一根指頭說:「我是那種遇到不懂就問的人。問個問題好嗎?」不等對方回應,他就把臉湊近人偶說:「你,真的跟華納有血緣關係嗎?程度未免太低了吧。」
說完,他看著我,「我一直想跟你父親共同創作電玩遊戲。見了幾次面後,以為終於可以合作……可是……真令人遺憾。」
神宮寺說話的同時,流露出深沉的悲傷。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遇到打從心裡替爸爸的死感到難過的人。
眼淚從我眼中落下。
神宮寺伸出手,他的瞳孔里有我。那不是人偶,也不是妹妹,而是我——朱利爾·華納。
「華納常常跟我提到你。他說再過幾年,他的兒子會是比他更強的程式設計師——所以,我們來邀請你。」
……邀請我?
「錢、房子這些不必要的東西,全部都給這些傢伙。」
這句話讓人偶動也不動。
「必要的東西我們都給你。相對地,我們要藉助你的才華。」
神宮寺的眼神相當認真。
「來吧。我們一起追逐同一個夢想。」
「夢想……?什麼夢想?」
這時,神宮寺微微一笑。
「創作出第一流的終極電玩遊戲。」
神宮寺身後,紅色洋裝的女人對我微笑。制服男也點點頭。
「被邀請的人,只有我嗎?妹妹呢?」
「你有妹妹嗎?」
「回答我!」
「只要你肯跟著我們,想帶誰都沒問題。你們都是我們的夥伴。」
聽到這句話,當下我做了決定。我握住他的手。
房子、金錢,我曾經擁有的東西全都拋棄了。
現在,在我手中的是他們三人——需要我的三個夥伴。
紅色洋裝的是鷲尾麗亞小姐。我是不太清楚,不過聽說她好像是有名的冒險作家。穿制服的是柳川博行,國中生,話不多。光問出這些資料,就花了不少時間。
「我是朱利爾——朱利爾·華納。」我報上名。
神宮寺開心地說:「很好,這樣一來栗井榮太終於全員到齊,總算可以開始行動。」
「KURIIEITA……?」(栗井榮太的日文發音)
「沒錯,朱利爾。」驚尾張開她紅艷的雙唇說:「我們四個人就是『栗井榮太』,夢想創作出第一流的終極電玩遊戲。」
第一流的終極電玩遊戲——這句話深深烙印在我胸中。
呈獻
放學回家的路上,我走在高級住宅區的街道。
學校的課業一點都不有趣。我認為少了朋友,根本沒必要去上學。
「朱利爾,你住哪裡啊?」對我很有興趣的女生問我。
「不要看到外國人就靠過去啦你。」
旁邊還有一個隨便誤會我的男生答腔。(雖然外表是外國人,但我可是擁有日本國籍的日本人。)
因為有許多朋友,學校才顯得有趣。但是,更有趣的是回家之後的生活。
不管哪一棟房子,都有寬敞的庭院,樹木生長得十分茂密。我走近高級住宅區中最大的一間房子準備開門。
往玄關的小路旁種滿各式各樣的藥草,這是柳川—willow的興趣。
玄關處有獅子造型的門環,上面有個特別的裝置。
「叩、叩叩叩叩,叩、叩。」只要按此旋律敲,門鎖就會解開。我打開門,走進屋裡。
我一走上迴廊,廚房的門打開了,神宮寺穿著圍裙探頭出來,對我說:「哦,回來啦!課上得如何?」
神宮寺不變的台詞。剛開始我還會詳細報告,現在我只會點頭說:「嗯,還好。」而已。
話說回來,神宮寺穿著圍裙,這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