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

列位,我的尾巴,也已經化猥瑣為美麗了。正如老苗的尾巴化腐朽為神奇。它長到十米多了。列位,細長的東西都是可以編結起來的東西嘛!不知列位早些年見過女孩子們用彩色塑料繩編結的各種花樣沒有?我將為自己聘了美術學院畢業的碩士做專職美尾師。每天為我編結一次尾花兒。前一天他用電腦將尾花兒設計出來,送交我,供我審定。他一次不多送,僅送三份,給我對比和選擇的餘地。他非常熱愛自己的新工作。當然,我給他定的月薪也是有吸引力的,一萬五。如今只有傻瓜才會熱愛月薪不高的工作,不管那工作被別人頌揚得多麼崇高多麼神聖。

尾巴文化和尾巴經濟的總舵手,為自己聘一位專職的美尾師,我認為這算不了特殊化。也算不了以權謀私。因為我的尾巴的雅俗美醜,已不是我個人的事了,是關乎大局的事了。聘專職美尾師,實乃從工作性質出發,實乃出於工作需要。

美尾師的設計水準極高。常為我絞盡腦汁,翻來覆去地暢想更標新立異更具浪漫情調更具先鋒意味的尾巴花樣。幾乎每天早晨都能給我一份兒驚喜,使我這位「尾巴精英」,足以不斷地引導尾巴新潮流。我們的關係,那是和西方一些明星大腕兒們與她們的化妝師服裝師之間的關係一樣親密的。他使我的尾巴成了我引以為榮引以為傲的「無字名片」。我的尾巴則成了他的「英雄用武之地」,不斷刺激他啟發他豐富和提高自己獨特的藝術想像力。

列位,咱目前的尾巴花樣,正式命名為「迷幻的大亞西亞之夢」。是鍍了磷的。是裝配了霓虹燈管兒的。採取的是現代派的立體編法。整體結構包括了太陽,地球和月亮三顆偉大的星球,以及抽象的裸體的男人和女人,象徵著亞當和夏娃,象徵著生命的起源和延續。這是指夜晚磷光閃爍霓虹燈管亮起來的情形。至於白天,那是另一番情形——白天咱的尾巴那就是一個花籃了!由散發著奇異芬芳的鮮花以別具匠心的插花藝術組成的花籃。鮮花都是小悅她每天早晨坐我的專車現從花店買回來的。一般的什麼菊花、玫瑰、康乃馨之類的花,小悅是絕對不往我的尾巴上插的。小悅說那些花太司空見慣太俗氣了。她為我的尾巴買的都是進口的洋花。洋花上還用大頭針釘上活的蝴蝶和蜻蜓。因而我為她雇了幾名打工仔兒和打工妹,專逮蝴蝶和蜻蜓供她最終當然是供我的尾巴所用。

「義尾廠」很快便興建竣工了,不但促進了尾巴服裝業、尾巴服務業、尾巴小手工業的迅猛發展,而且大大促進了我市旅遊業的迅猛發展。我以「中國尾巴文化及尾巴經濟總裁」的名義,向世界二十幾個國家的旅遊社團發出了邀請。他們無一不喜出望外,付預定金惟恐不及!

那些老外們,在我們這座城市裡,頓時就顯得「土」了。顯得沒見過世面了。顯得太是「老外」了。

他們連看到我們的帶尾巴套兒、尾巴托兒、尾巴夾兒的褲子、裙子都驚詫不已,更不要說面對我們的長尾巴的男人和女人們了!

有一位日本小姐迷戀上了我市歌舞團一位長鳳凰尾巴的男舞蹈演員。是他在台上演出,她在台下貴賓座觀看時迷戀上的。他旋轉了半分多鐘,猛地雙膝跪於台前,身子後傾,伸張開雙手,從心底里彷彿痛苦萬分地喊出了一聲「愛神丘比特啊!」——於是他的鳳凰尾巴的兩柄長長的羽翎,也彷彿很痛苦地瑟瑟顫抖不止……

結果她呻吟了一聲,頭一歪,暈過去了。愛他愛得暈過去了!

演出一結束,她就在兩個人的左右扶持之下,走上台當眾對他說:「救我!救我!……」

她軟弱無力,雙唇哆嗦,淚流滿面。

他聽不懂,一時不知該作何表示。

於是翻譯告訴他,她請求他救她。

中國話他當然是聽得明白的。明白歸明白,還是不懂。或者反過來理解也行——懂是懂了,但更其不明白了,更糊塗了。

這時許多觀眾就擁擠到台前來。他向觀眾聳肩,表示他的困惑。

於是她又說了一串日本話。於是翻譯用中國話罵他——你這王八蛋小子眨巴什麼眼睛啊!聳的什麼肩呀!你不就長了兩根鳳凰尾巴翎嘛?神氣什麼呀!她就是全日本大名鼎鼎的花旗參枝子小姐哇!她父親是全日本財力頂尖兒的幾個銀行家之一!人家還沒出生就已經出名了!你看你在這一場混賬的演出中把人家折磨成什麼樣兒了!她愛你已經愛得暈過去好幾次了!你小子娶了她就差不多等於娶了三分之一個日本了!……

這翻譯也是中國人,上海小伙兒,長得白白凈凈斯斯文文的。三年前大學畢業後從上海去日本的。能混到日本大銀行家的千金小姐身邊作翻譯,在謀生於日本的華人中,顯然是夠幸福的一個了。他瞪著自己長鳳凰尾巴的同胞兄弟那一種眼神兒,彷彿熊熊地燃燒著兩束火焰!那是兩束妒火。倘目光也能成為傷人利器,長鳳凰尾巴的男舞蹈演員必死無疑。

擁擠至台前的觀眾們中,頓時也暈倒了一大片人!娶三分之一個日本啊!這一種對一個中國人而言,活一萬年都未見得到碰到一次的好運氣,眼睜睜地卻將成為別人命里的一個事實,多刺激人啊!許多人內心裡肯定的都在罵——花旗參杖子小姐你他媽幹嘛對長鳳凰尾巴的如此痴情啊!

那長鳳凰尾巴的男舞蹈演員目光一陣發直,接著兩眼朝上一翻,挺挺地朝後倒去,後腦勺重重地砸在舞台上……

於是有人手忙腳亂地向他臉上噴礦泉水,有人煞有介事地掐他人中……

而更多的男人則圍向那翻譯,拉拉扯扯吵吵嚷嚷,都說他們自己的尾巴也算是一類尾巴甚至極品級尾巴,既然長鳳凰尾巴的暈過去了,說不定還會落下嚴重的腦震蕩後遺症,變成個傻愚呆遲的男人吶!人家是日本大銀行家的千金小姐,咱們出個傻愚呆遲的男人跟人家配對兒結婚,不是太虧待人家太不仗義了么!也跌咱們堂堂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份啊!都說乾脆從我們之中替三分之一的日本另物色個更夠資格的女婿吧!

那翻譯被圍得惱了,雙手捂耳,大吼:「都別吵了!一個一個自我介紹!」

聽他那話,彷彿他真有權替花旗參枝子小姐另擇佳婿似的。

他那一聲吼並沒能使些個男人們肅靜下來。他們反而更加吵吵嚷嚷了。

「我是大學副教授!教古典文學的!……」

「去去去!大學副教授算個球!我是習武的!我曾爺爺是方世玉的得意門徒!大銀行家的千金小姐找女婿應該找習武之人!好保護她嘛!……」

「你們倆都閃一邊兒去問一邊兒去!瞧你們倆那尾巴!人家不但相人才,也要長高級尾巴的男人才肯嫁!……」

「我的尾巴怎麼了?我的尾巴怎麼了?你他媽說那禿頂老教授別捎上我啊!我的鯊魚尾巴就比你那條狐狸尾巴低一等啊!……」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我這是貂尾!不是狐狸尾巴!哎翻譯先生,尊敬的翻譯先生,別理他,先聽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詩人!世紀末僅剩的幾個中國先鋒詩人!不信您聽我新近創作的詩——啊,無論這樣還是那樣!我的國我的戀人呀……」

詩人扯住翻譯的一隻手不放,方世玉的得意門徒的曾孫子扯住翻譯的另一隻手不放。於是三個人演起《灰圈記》

那習武之人一時性起,甩開了翻譯的手,跨向世紀末的先鋒詩人,一把揪住對方衣領,照其面門,揮拳便打,嘴裡同時罵道:「打你個貂尾的鳥詩人!打你個貂尾的鳥詩人!……」他那大號啞鈴般的黑硬拳頭,使世紀末的先鋒派詩人表情憂鬱而又自命不凡的臉頓時鮮血橫流!

詩人也不是好惹的,也甩開了翻譯的另一隻手,撲向習武之人。張牙舞爪之狀,彷彿一隻勇敢的無所畏懼的猴子在向一頭強壯的大猩猩發起進攻。但他哪裡是人家習武之人的對手呢!還沒接近人家,早已被人家一腳踢倒在地。當眾挨了一拳,復挨一腳,詩人的樣子,就更加不顧詩人的體統,很像玩命的野漢子。他就地一滾,滾至對方背後,撲抱住對方的鯊魚尾巴,惡犬似的,下口便咬。無奈他的牙齒似乎不夠尖銳,咬不這韌厚的鯊魚皮。儘管咬不透,顯然也將對方咬疼了。習武之人又蹦又跳,哇哇怪叫,大幅度地甩擺著他的鯊魚尾。詩人卻將他的尾巴抱得極緊,分明的,誓死也不打算放開的了!身子被鯊魚尾甩得在地上左拖過來,右掃過去,連連撞著前排的座腿兒。如同被瞎子運用著的拖布。但那詩人就是不放開對方的鯊魚尾!牙齒不夠快也繼續啃咬。啃咬得對方尾疼而且心急。不知怎麼一來,習武之人也一把揪住了詩人的尾巴。於是詩人的下場就太不幸了!」

「叫你咬老子的尾巴!」——習武之人發狠一拽,詩人的貂尾被齊根拽掉。詩人慘號一聲,終於放開了習武之人的鯊魚尾,雙手輪番摸自己屁股。他瞧著兩隻手上的血,慌慌地哭了:「我的尾巴呢!我的尾巴呢!……」

顯然的,那斷尾之疼,一時還沒反射到他的大腦神經中去。

「你的尾巴在這兒那!」

習武之人嘿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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