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

列位、列位呀!我以我自己的切身體會提供給大家的沉痛教訓那就是——千萬別為自己聘什麼顧問,也千萬別為自己培養什麼接班人。在官場上,只要事情一涉及到權,老傢伙們要不翻臉不認人才怪了呢!在商場上,只要事情一涉及到錢,小字輩兒們要不見利忘義才怪了呢!也許只有一種情況例外,老傢伙們是你的親爹老子,小字輩兒是你的親生兒子!權和錢這兩種東西,乃是這世界上最容易使人親和也最容易使人疑增的東西!擺在自己家的桌面兒上,和自家人分都分不勻的東西,你還指望能和外人分得勻么?

我又哈哈大笑起來。笑在臉,恨在心。恨得心尖兒一顫一顫地疼。

我將一隻手拍在老苗肩上,說老苗哇,我方才那些話,都是些和你開玩笑的話嘛!你怎麼這麼大歲數了,連是不是玩笑話都聽不出來了呢?鬧半天你不就是想在「斯納維義尾廠」中佔一股么?我能把你給忘了么?這個廠要順順噹噹地籌建起來,產品要順順噹噹地生產出來順順噹噹地投入市場,許許多多的重要工作還要仰仗你老苗積極主動地去做嘛!小冉如果不是曲副書記的女兒,我會當面決定,任命她為廠長兼總經理么?即使她是曲副書記的女兒,也不可能讓她獨自去佔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嘛!要貸出款,銀行方面的大頭小頭兒不給幾股行么?要長期發展,工商稅務方面的大頭兒小頭兒不給幾股行么?司法公檢不給幾股行么?否則,有個揭發信檢舉信什麼的,誰替咱們通風報信兒誰替咱們兜著罩著呢?市委市政府的其他領導,全市各局的大頭兒小頭兒,不給幾股維繫好了關係也不行啊!這樣算下來,小冉她最多也就只能佔二十五六股唄!再說經濟大權由我獨攬,她一個嬌氣還沒褪盡的姑娘,能搞明白一股究竟值多少哇?年底還不是咱們給她多少是多少么?至於我,至於我自己嘛……

老苗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瞪著我,聚精會神地單等著聽我如何向他解釋我自己。

我又吸著一支煙,一邊在他面前踱來踱去,一邊揣摩著他的胃口可能有多大。他的目光則像一架攝影機鏡頭,追著我睃過來掃過去……

我決定不看他。我覺得自己不大能經受得住他那種較勁兒似的目光。

我一會兒低頭瞧著地毯上的圖案,一會兒抬頭望著天花板上的圖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地說——至於我自己那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嘛,也不是全都要獨佔。咱們的尾巴文化和尾巴經濟不是要衝出亞洲,走向世界么?那就得更加具有戰略眼光更加活躍地吸引外資吧?要有一筆充足的經費接待來自世界各國的外商吧?咱們自己。比如我和你,還有一批尾巴文化精英尾巴經濟骨幹,應該經常出國開開眼界,考查考查,廣交商企界朋友吧?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思想觀念那是無論如何要不得的!我們的尾巴文化運動所能帶動的無法估算的尾巴經濟的偉大效益,那主要還得靠我們自己向國外宣傳向國外介紹,那主要還得靠我們自己去使外國倫信服!這就需要一筆專項資金!由我來控制的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其中一半以上將用來做專項基金!而不是我自己要獨吞大頭兒!老苗你把我看扁了!想錯了!我的道德覺悟比那些道貌岸然的貪官污吏那是要高得多的!高出不知幾倍十幾倍幾十倍!

我滔滔不絕地對老苗表白著我的清廉。連我自己都暗暗驚訝於我撒彌天大慌的技巧和為自己進行雄辯的能力竟是那麼的無與倫比!

老苗他較勁兒似的瞪著我不置一詞。

我又說這樣吧老苗,除去必須用作尾巴文化和尾巴經濟發展研究基金的一半兒的一半兒的股份,從剩下的一半兒的一半兒的股份中,分給你百分之五你可滿意?

老苗冷冷地問:「是一半兒的一半兒的百分之五,還是總股的百分之五?」

我說當然是總股的百分之五!

他又不開口了。

我說難道你嫌少?

他說我如果覺得多了,會自己感到受之有愧,不好意思起來的。可你看我現在顯出半點兒不好意思的樣子了么?

這個老不要臉的!居然說出這種厚顏無恥的話來!

我一咬牙,問百分之八怎麼樣?

他又較勁兒似的瞪著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地保持住卑劣的沉默。

我又一咬牙,幾乎是叫嚷著問——百分之十!百分之十你他媽的總該滿意了吧?!

他一聲不響地走向我的辦公桌,從筆台上取下一支筆,在自己的肥手背上試出了水兒,然後橫放在一迭辦公紙上,並將那選辦公紙推至桌子中央……

他以固執的不信任的目光瞪著我。分明的,那意思是逼我立下一份字據給他。

我一步跨到桌前,抓起那支筆雙手使勁一折,折斷了。我將折為兩截的筆摔在地上,又抓起那迭信紙撕,撕成了滿把的碎紙屑拋在他那張灰白浮腫的臉上……

我舉臂朝他一指,指尖幾乎戳入他的一隻眼睛裡。他的臉並不未因此而往後仰。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彷彿一個鐵水澆鑄的人或一具石雕的人。

他企圖以那麼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紋絲不動的榜樣,使我意識到我自己是多麼的可笑,以及他是多麼的輕蔑我!

我怒不可遏,驟作獅吼:「姓苗的,你以為無論你怎樣得寸進尺我也不敢開除你是吧?你他媽的想錯了!老子現在就罷免你這個顧問!現在就當面宣布開除你!你滾!立刻給我滾!……」

他以一種聽起來似乎很謙恭,而實際上暗含著威脅意味兒的口吻低聲說:「主任,你不可以罷免我這位顧問,更不可以開除我。你的前程是我幫著一步步鋪墊的。你的關係網是我幫著編織起來的。」

他說這幾句話時,嘴臉卻是那麼的低眉順眼,馴化溫良。我從他的話中聽出了這樣的警告性的潛台詞——我老苗既然能幫著你鋪墊前程,我也就能毀掉你的前程,我老苗既然能幫著你編織起一張呼風風來喚雨雨至的關係網,我也就能撕毀這張網!

我干瞪著他,真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又將一選辦公紙推至桌子中央,又從筆台上拔下一支筆放在紙上,並朝紙筆點了點他那短而肥的下巴……

我猛轉身,摜門而出……

我在那位迷人的豹尾女郎的賓館包房裡呆了三個多小時。半個小時用來欣賞和審查她的獨舞。兩個半小時用來欣賞和「審查」她的肉體。「審查」的結果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她」居然是個雙性人。這使我大為掃興。因為沒法兒和一個不純粹的女人發生性關係。儘管她對我百依百順,任我擺布。可我總覺得「她」的肉體所具有的女人味兒,還比不上「她」的尾巴所具有的女人味足以引起我的興趣。「她」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充分發揮「她」的尾巴的功能。一會兒用「她」的尾巴纏住我的脖子,一會兒用「她」的尾巴纏住我的腰,一會兒將「她」的尾巴捲成一個圈兒逗我開心,一會兒又用「她」的豹子尾巴撩撥我的耗子尾巴,和我的耗子尾巴糾纏在一起分解不開……

直至我向「她」許下了鄭重的諾言——保證「她」的獨舞將獲得「最佳尾巴舞」大獎,才得以脫身。離開「她」的房間時,我的耗子尾巴已亂作了一團麻繩似的。亂了,褲兜就揣不下了。在腰際纏了幾圈,才勉強揣下……

剛邁出一層電梯,卻見老苗坐在大堂的沙發上!

他站起身、迎上我,卑恭地微笑著說:「主任,我在等您。」

彷彿三個小時前,在我的辦公室里,我們之間根本沒發生過一場醜劇似的。

我板著臉冷冷地問:「我並沒要求你在這兒等我。」

他仍寡廉鮮恥地笑著說:「是啊是啊。但您走後,我替您接了一個電話。曲副書記從醫院打來的……」

他只說了半截話。故弄玄虛地左右四顧,彷彿他帶來的是一個最高機密。又彷彿懷疑有人盯梢。我早就感覺到,這老傢伙自從當了我的顧問後,變得極善於作戲了。

我胸有成竹地問他,是不是曲副書記對我感激得要命?

他卻說:「這兒不便講,這兒不便講……」——抓住我一隻手,將我拖出了賓館。

在賓館外,我催他快講。我挺急於聽到一位市委副書記,雖然只不過是一位管文教的市委副書記,會讓我的顧問轉達些什麼感激我的話?

他說主任您別急,到您車上去講,到您車上去講……

我坐到我的車上後,他卻由於他那條大尾巴的障礙,鑽不進我的車。他倒機靈,將他的尾巴從肩上卸了鉤,卷為三迭,坐在其上。於是我們一個車內,一個車外,隔著搖下窗的車門,嘀嘀咕咕起來。

他說曲副書記異常震怒。說曲副書記認為我居心叵測,妄圖腐蝕黨的高級幹部!說曲副書記在電話里將我罵了個狗血噴頭!還命令他如實轉告罵我的那些話!一句也不得保留……

我難免地心煩意亂。一再地追問他曲副書記都罵了些什麼話?他不轉告。說總之是些氣頭上的罵人話,我不聽也罷。聽了准血壓升高,心跳加快,何苦非聽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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